此时,丫鬟们也用完晚饭回来了,泠梧让她们去书斋取来笔墨,又叫两个书童搬来一张书案。众人便各自对月吟哦去,待成章了,便来书案前写下。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大家心中都有了,只是还没有人来写下的。泠梧便对周闻韶说:“老先生才思高卓,请先书大作,以为我等楷式,如何?”
“哪里哪里。老朽久不做翰墨之乐了,虽有了小令一首,只是大俗话罢了,权且写出来,作引玉之砖也是。”说完,周闻韶来到书案前,取了一只羊毫中白云,饱蘸了墨,写下了几行苍劲行楷:
“青丝成雪,功名作土。三十年来真碌碌,不如月一壶。”
写完了,周闻韶放下笔,叹道:“老朽一生,也算是误了。求功名,功名未成,青丝先是如雪了。到头来,什么是真?不如把酒明月,聊作一醉罢了。”说着,几滴浊泪涌出。他撇过脸去,忙用衣角拭去。
“功名黄土,诗名千古。李太白,杜子美何曾不是文章憎命达,潦倒一生,但留下这锦绣文章,足以与日月齐光,又何须叹。”泠梧诚挚地劝着。
周闻韶听了这话,沉思几许,缓缓地说:“夫人所言甚是。唉,老朽说要看穿,到底五十多年来仍看不穿。”
“老先生这一首倒是亲切,也让我知了写诗之法。我肚里也有了一首,写出来让诸位笑一番吧。”秦筝凑了过来,嘻嘻地说。
弄墨替他换上了三尺净宣,秦筝抓过笔,一边写,一边读道:“半碗明月,一肚愁肠。且把明月劝愁肠,月却自凄凉。”写完后,把笔一甩,拍拍掌说:“如何?”
“好好,谁道哥哥不会做诗。哥哥只是真人不露相罢了。这一首酒诗,真有李太白月下独酌意境。先生,姑母,你们看如何?”旋漪笑道。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了。”周闻韶读完这首诗,赞许地点点头,“秦大公子这诗有点意思。”
“哈哈,这首诗过得去了,大妙大妙。”秦筝撩起一只酒盏,喝了一口,“想来,还是与周先生相投啊。前几年也有一先生坐馆,别的就不听他的,单听他说这作诗,又要掐着韵,又要应和着平仄,作出来尽是些软金细玉的调调,于是我便不听他,也不作什么劳什子诗了。今日借酒吼上两句也能成诗,这诗做的才叫畅快,那我也要做个诗人才好了。”
“夸你几句,便真以为自己是李太白转世了。”泠梧笑着啐他一口,“旋儿,把你的写出来与他看看,莫让这厮把尾巴翘上天去了。”
“哎呀,姑母,说了这话,我可不敢了。否则表哥非以为我与他对着干不可。”旋漪摆着手说。
“怎么会,妹妹,你把哥哥的肚量看得比蚊子还小啊。快把你的写出来,让哥哥瞧瞧,这叫小巫见大巫,我说的没错吧。”秦筝催促着。
“那,我就写了。”旋漪得脸上不知为何飞上一朵红云,她捡了支湘竹笔,来到书案前,悬着皓腕,写下了一首小令:
“倚醉雕栏,弄影秋潭。含羞待问有情未?还把青眼看。”
“好啊好啊!”还没待旋漪落笔,秦筝已先叫起好来,但叫了几声,他却忽然说,“妹妹,你写的是什么意思,你哥哥我怎么看不懂呢?”
“哥哥看不懂,那叫什么好?”旋漪被秦筝这一扬一抑的态度惹恼了,红着脸说。
“我哪里解得这有情无情,青眼白眼的。扬灵,你且替我说一说,这诗是什么意思?”秦筝一把抓过了在一旁静静看着的扬灵,把他推上前去。
“我?秦公子,你这是作甚?”扬灵显然惊了,回头轻斥一句。
“我要你与我解诗啊。快看看,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含羞待问有情未,还把青眼看。”秦筝窃笑着。
“这,是以月拟人。月满,便是青眼相看,可是,可是此意?”扬灵吞吞吐吐地说。
“那含羞待问有情未呢?又是谁含羞待问,又是谁有情呢?”秦筝依然逼问着他。
“这……”扬灵迟疑了一下,“这是问月可否有情。”
“那么是有情还是无情啊?”
“这,诗中写了,月已经青眼相看了。”
“就是有情喽。哈哈,妹妹这首诗我才是懂了,果然好诗好诗啊。”秦筝仰面笑了起来, “来,扬灵,你也作一首,让我看看。”
“不敢,还是请夫人先作吧。”扬灵对着泠梧拱拱手。
“不妨,你先写吧。”泠梧微微说了句。
扬灵这才提起笔,蹙了一下眉,行云流水般一呵而就,秦筝掀起纸,原本笑嘻嘻的脸却淡了下去。
“扬灵写的是什么,我也要看。”旋漪凑过来,看了诗,她的脸上也挂了一丝失望。
“扬灵,你自己念吧。”秦筝把诗还给了扬灵。
扬灵接回了诗,念道:“寂寂澄天,寞寞玉蟾。低头乡关思不得,一任秋风叹。”
念完了诗,亭子里原来的热闹气氛却一下子冷了下来。几丝风慢慢缭来,环顾一会,却无聊地去了。
“怎么了?为何会如此?莫非我说了不得体的话了?”扬灵觉得了气氛的逆转,疑惑而又担忧地抬起头,“想必是这中秋佳节,我不该说这思乡的话?没了别人的兴致?这不是家中,由不得自己的。”扬灵想着,却有些鼻酸。
“意象寥阔,诗骨清峻,确是好诗。”倚在亭子另一端,许久不说话的湄儿终于起了身,拊着掌过来了。她的眼神明澈,望着扬灵,说,“薛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佳节思亲,自古游子多泪,这是真性情语。诗自本心,不需为应景而屈了。”
听了这话,扬灵有些感动了,她却是说着了他的心意的,扬灵不禁对这他素来有些畏惮的秦小姐多看了几眼。
湄儿继续说:“我也有一诗,还请薛公子指教了。”
“秦小姐客气,指教不敢,还请书大作。”
湄儿提起了扬灵适才用过的那支笔,挥毫写下了:
“却是笑靥,不作愁眉。奈何无端临秋水,搅得波心碎。”
“哦,这月诗做得多好。笑靥,是满月,愁眉,是弯月。今宵月满,是笑靥,不是愁眉。秦小姐果是文思出众的。”看了这诗,扬灵心中自思着,“可这下两句呢?奈何无端临秋水,搅得波心碎。月满原是美好,却在秋水中碎了。这是何意?”
扬灵正揣度着,湄儿抱了抱拳,说:“薛公子以为如何?我虚心请教,请薛公子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