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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 《诗谶》

《诗谶》(4 / 4)

沈芜菁怔住:“可齐王是无辜的……”

“陛下需要一个人担下所有罪。”虞窈笑了,笑容惨淡,“瑶妃案是齐王构陷,诗谶案是齐王主谋,连十八年前太子通敌,也是齐王胁迫——多完美。至于太子,只是‘受奸人蒙蔽,年少无知’。”

“那真相……”

“重要么?”虞窈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虞家一百三十七口已经死了,瑶妃坟头的草都长了三茬。陛下得到了他想要的:一个清白的储君,一个稳定的朝局。至于谁冤谁枉……史书上,陛下会下诏为瑶妃平反,会追封虞氏族人,会厚葬陆谪。后人会赞陛下圣明,会骂齐王奸佞。这就够了。”

沈芜菁忽然想起陆谪诗里那句“万里填词醉,凝望瑶媚枝”。那寒士穷尽一生,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可帝王术里,真相是最无用的东西。

“你要去哪?”他问。

“岭南。虞家祖坟该修葺了。”虞窈背起行囊,走到门边又回头,额间那点朱砂在晨光里红得惊心,“沈大人,你是个好官。但有些案子,破了不如不破;有些真相,忘了比记得好。”

她推门离去,身影没入山雾。沈芜菁坐在榻上,直到日上三竿,才从怀中摸出那枚完整玉玦。柳枝并蒂,可人已永隔。

他下榻,研墨,在禅房墙壁上题了阕《浣溪沙》:

半隐桃花霞泛辉,

微含粉黛柳眉飞。

春风秋水远遥期。

窈妙玉酥清婉嫣,

轻笼夜露映蟾妃。

盈觴曙色献虞姬。

最后一笔落下时,有风吹过,墙头杏花扑簌簌落了满肩。他想起很多年前读《史记》,读到项羽突围前夜,虞姬舞剑作歌。那一夜的月光,大概也像现在这样,冷冷照着注定破碎的河山。

可那女子还是唱完了整支歌,舞完了最后一式。

因为有些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证明——有些东西,不该被碾碎。

尾声·游尘随影

永隆五年,上巳。

沈芜菁已升刑部尚书。这日散朝早,他换了便服,独自踱到城南。纸铺还在,伙计又换了个更年轻的,正趴在柜上打盹。

“有素绢么?”

伙计揉眼递上一卷。沈芜菁铺开,提笔想写点什么,墨悬了半天,落不下去。

“大人可是要题诗?”伙计笑嘻嘻,“前些年有个穷书生,也爱在这儿写字,后来听说犯了事……”

“他写的诗,你还记得么?”

伙计挠头:“就记得两句,怪有意思的——‘游尘随影入,何处是吾乡’。”

沈芜菁笔尖一顿,墨滴在绢上,泅开一团黑。

游尘随影入。陆谪,字游尘。那首诗被篡改的末句,原来早就写好了结局。

他掷笔出门,沿着长街慢慢走。杏花开得正好,风一过,纷纷扬扬像下雪。有孩童在唱新学的曲子,调子是教坊司流出来的《浣溪沙》,词却不知谁填的:

玉树倒冰池,

瑶台月已西。

诗谶成谶日,

春风葬寒衣。

沈芜菁驻足听了会儿,笑了。

他想起那夜在骊山,赵斌咽气前,嘴唇动了动,说的不是“报仇”,不是“陛下”,而是一句诗:

“万里填词醉,凝望瑶媚枝。”

那时不懂,现在忽然明白了——有些人穷尽一生,不过是想在史书的夹缝里,为所爱之人,争一寸月光。

哪怕最终,月光照亮的,只是自己的墓碑。

沈芜菁转身,朝皇宫方向深深一揖。

然后走进漫天飞花里,再没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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