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亮的摄影灯打断了我和朱禹唯一一次的正常谈话,不知什么时候起,大厅里的摄影记者都围过来,端着他们的长枪短炮对准我们扫射。朱禹很配合他们的游戏,大方的牵过我站在画像的一侧任他们拍摄。我窘的不知所措,直想逃,好不容易打发走他们,不知又从哪里冒出记者来,把他们的长枪短炮再次摆上战壕。朱禹在从容回答着记者提问时,还不忘忙里偷闲地看一眼我紧张的样子,脸上又现出那种欠扁的笑容。
“请问小姐,你知道自己上画展了么?”
“听说这副画是这次画展的压轴画,你这么晚出现是不是就为应着‘压轴’二字的景?”
“我只是路过这里,你有什么想法问他好了。”
朱禹立即有条不絮回答记者的提问。他是那么善于应对这样的场面,他的侃侃而谈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虽然他一再提醒那些记者有我的存在,可他们从我口中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只把我当花瓶拍摄,并不转移他们采访的目标。
我不得不承认,朱禹确实很优秀,他站在那里,是理所当然的主角,而我充其量只是个插曲。
我乘不被大家注意,拔腿向大厅外疾走,拦住即将开动的班车跳上去,听车门在身后“哗啦”一声关闭,重重的靠在门上喘粗气,脑海里还响彻着朱禹回答记者的提问。
星辉酒吧里的狂欢已经提前到来,震耳欲聋的音响,闪烁的激光灯,台上的歌者,台下狂舞的人群,都热烈得近似疯魔。我的到来就像一滴掉进沙漠的水滴,一粒飘在空中的尘埃,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注意。
穿梭在人群里,认识和不认识的都带着一脸终极世界的笑容,他们无视我的到来,挥舞着手臂颤动着身躯,和着激进的音乐颤抖。好容易发现一个安静的角落,单先生微笑的侧影落入眼帘,我像看见彼岸的溺水者,拼了命的从人缝里挤过去,于是看见一个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静静坐在他对面,温和地笑。
酒吧里光线太暗,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依然感觉到她白白净净的皮肤,细细的眉眼,和脸上柔和的笑容,一如蒙娜丽莎似的安详;她不是很漂亮,却安静如画,因为这温柔如水的静谧而迷人,使人更加贪恋她的宁静与温柔;也因为她的宁静,使喧嚣的酒吧里这一隅沉静,端庄。
在飘渺的灯光下,她就是国画版的蒙娜丽莎。
有这样的女子坐在单先生身边,他们就是一幅画一处风景,别人无法介入。
他们相对坐在那里,并不带一丝一毫的暧昧,也无一句交谈,看在我眼里却像是一场宣判,刑罚之重超出预言家的预知能力,把我震的呆若木鸡。
我期待那个人为我辩解,只有他能够为我辩解。
我无措地站在那里,等不来他一个发现的回眸。
心惶恐地咚咚咚的跳,仿佛一不留神,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绝望从心底滋生,被遗弃的羞惭混合着背叛的感觉,像钢索紧紧地铰过来,扼住咽喉,痛的让我不能呼吸。
音乐震撼地炸在头顶,台上是狂歌劲舞的黎落落,还有配合她疯狂歌声做着高难度街舞的吉他手,这都是我从没见过的;台下是拼命为她喝彩加油的李强他们,亲密地围着褚琳厮磨的几个男人,也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黎落落和吉他手才是天衣无缝的搭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都是欢快的,可这欢乐与我无关。
朱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边:“这是今天特意请来的嘉宾,李家千金,单先生曾经的学生,现在的未婚妻。我带你过去认识一下。”
“不必。他们是一处风景,只可远观,近前就亵渎了。”
“你不必把他们看的那么高尚。你走近前去,就会发现他们的龌龊。”
朱禹拉住我的手,我断然地说:“这是我看见的最完美的画,你没有资格诋毁它!”
甩开朱禹的手,那幅画在我茫然的眼里悄然换了景致,沙发还是那个沙发,却空空的没留一点痕迹,喧嚣的音乐冷不防地轰然砸在身上,痛的我不住发抖。
黯然的返回,舞池里不断有人拉我的手臂摸到我的脸,我都无动于衷的走过。这些都是我曾经十分珍爱的身体的一部分,可今天竟忘了它们属于谁,只有跟在身后的朱禹企图帮我抵挡这一切。
跌跌撞撞地从舞池里走出来,经过吧台时把录音机放下,告诉调酒师交给黎落落;可调酒师正忘我的颤动着身子斟酒,怕是连我说的什么话都没有听进去。
呵呵,这些我曾经喜欢过和曾经关心过我的人们,在今天这个关键时刻竟然集体无视我的存在,没有人注意到我像一个失心的空壳从酒吧里飘出去。
“陶红,今晚大家多高兴,你不想放松一下?”
警觉地拂开朱禹企图拉住我胳膊的手:“该看的我都看见了,不该看的我也看见了,难道还不该离开吗?”
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喜欢他就可以,喜欢一个人又不能给他知道已经是一出悲剧,蒙娜丽莎的的出现让主动说出口的可能也消失了,那就是人生惨剧了。
朱禹还是抓住我双臂:“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我摇摇头,有水滴落下,外面一定下雨了。
“你哭了,说明你很在意?”
“我是在意,在意这里的人,在意这里的环境,在意这里的一切,可谁在意我?”满腔的无可诉诸的委屈在那一刻满溢:“他们,他们都很开心,没有人在意我的心情……”
“我在意,真的,一直很在意!”
“可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朱禹焦急地看着我,像做错事的孩子茫然无措。
看来他是真的不懂我。我越过他,木然的往前走。
“其实他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他们是师生恋,李丽莎初中时就迷上他,可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他不过是个挣学费的家教老师,李丽莎一定中了他什么手段才会迷上他,为了能和他在一起甚至采取过自杀行为……李家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弄到大陆来办厂……我怕你再次被他蒙蔽,特意借画展把李丽莎请来……”
“小姑娘,你对我并不了解,不可以过早下结论。”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它从没让我判断失误过。”
“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不要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所以,请保留你对我的信任。”
脑海里回荡着被我忽视的警告,难道这就是他警告我的原因?难道这就是他警告我的内容?他说的这段话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为了给我重重的一击?
我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痛恨过自己清晰的记忆,而这一切都拜朱禹所赐!
“你混蛋,你流氓!”我的愤怒被激发到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