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单先生称为落落的服务员有一张名人脸,看见她就让人想起体坛某个知名人士,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她。她明朗饱满的脸堂神采奕奕,和那个乒坛名将十分相似,她又秀气很多,浓眉大眼粉腮,皮肤白腻的吹弹可破,犹如一个细瓷娃娃。
我暗暗猜测她是那个乒坛名将的妹妹,心里就有亲近她的意思,而她像老朋友似的热情地招呼我,熟稔地愈加让我不忍拂逆,我喝了汤又尝菜,在她不停的劝说中把桌上的菜都尝遍了,果然味道鲜美。
“好吃吧?”见我点头她又说“好吃就多吃点,单先生的菜是定制的,他一个人怎么吃都是浪费,你留下来是帮他,才不要领他这个情呢!酬劳的事暂时不提,等你出名了,一副画卖到几万几十万再跟他提酬劳。”
落落朝单先生得意地一闪眼睛,他只是看着她笑而不答。
“落落,菜给你送到了!”走廊里传来一个男孩子的声音,落落应声而出,还不忘朝我回头一笑,脸上带着春花绽发的妩媚。
单先生拾起筷子:“啊,今天是真感到饿了,来,吃这个,这可是大师傅的招牌菜。”
落落的笑颜还留着脑海,单先生又亲自为我布菜,刚才迷失的信任回悄悄占驻,我已经没有拒绝的力量了,虽然依旧带点拘谨,还是在他的示意下不停筷子,把落落和他为我添的菜一点点吃掉。
对着满桌好菜,开始我还忍的住,也还文雅,只吃落落和单先生为我添的菜,可我不能带着小家子气总让他为我添菜,于是自己主动夹菜,提醒他我可以自己来。这样他不再注意我,我也自在许多,因为他间或看我一眼,所以我不停地夹菜,而我真的很饿,吞咽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口中的菜还没下咽,筷子早已伸了出去,也顾不上单先生面带微笑的眼神里,是吃惊,是叹息,还是欣慰。
在我的扫荡下,桌面很快出现光盘,单先生停下手中的筷子:“服务员,再上一盘白切鸡!”
“不要了不要了,我吃饱了。”我含着满口食物,边说边对他使劲摇着手。
实在人就这条实话实说好处,只考虑到自己的需求和别人的客气,也不管别人是否真需要。
还好,单先生也不需要那盘白切鸡,他对应声来的服务员说:“把肉骨茶送上来就结束。”
果盘上来时,他把果盘推到我面前,拿起一块苹果问道:“你刚才说在广州见过江秘书?怎么又来深圳的?就你自己来的吗?”
我实在吃的有些过饱,看着牙签上插的水果没有吃的欲望,出于礼貌还是拿起一个,我把来深圳的大致情况一一告诉他,但我隐瞒了自己的年龄和大野走后的情况。
“我在一家裁缝店当学徒,可他们一直以我来的时间短不给工钱,今年过年后才答应给我工钱。可是,我跟老板娘的儿子大野一起出去玩的时候跟人打架了,老板娘管不了他儿子就辱骂我,还要扣发我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点工钱,大野也没有好办法,于是我就绝食,当然不是真的想死,所以一点也没吓到老板娘,于是就想到离开那里。现在有本事的人都来深圳,我们就来深圳了,可大野带的钱被偷了,找工作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实施,但是市场能提供给我们的工作他不愿做,想做的没有人要我们。眼看就要山穷水尽了,大野就做了逃兵,把我一个人丢在深圳——”
轻微的咔擦声忽然间传来,我循声望去,一直横在他修长指尖上翻转把玩的牙签折断了,看他眉头深深地蹙起来,我很担心鲜血从他修长的指尖冒出来,忘记了自己的讲述。
他却把牙签往桌上一扔,不高兴地问道:
“你想回去吗?”
折断的牙签毫无血污,我却被他的表情震到了,不知道刚才哪句话又惹他不高兴,但还是很坚决地回答:“不想,回去就等于认输!我要让大野和老板娘知道,没有他们,我一样能在深圳生活下去。一个小裁缝算什么,我将来要做时装设计师,设计出很多很多漂亮时装,满大街人都穿我做的衣服;我要挣很多很多钱,这样妈妈就不用跟人借钱,二哥也不会出现营养不良,更不会因为没有衣服穿躲在屋里不见女同学。”
他好像被我话里的内容吸引到,却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像老师在课堂上被学生超出预期答案的回答需要整理一下思绪,归纳出重点后再次提问:“你知道挣钱的方法吗?你知道如何成为一个时装设计师吗?”
对老师提出的类似的问句,学生的回答是不允许出现否定句的,在接连碰壁独自空等了一天后,对他的问题我真的没有正确答案。
“不知道。大家都说深圳是个容易挣钱的地方,有本事的人才来深圳。既然来深圳,我就要学到本事挣到钱。”
“你为什么不去读书的?”
“爸爸去世后,靠妈妈打临工维持哥哥和我的学费和生活很困难,妈妈又在工地上被砖墙砸倒……哥哥就快毕业了,而我学习不是很好,连我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
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说:“挣钱不应该是你这个年龄考虑的事,你更应该去上学,学好你说的本事再回来挣钱。困难只是暂时的,上帝帮助自助者,只要坚持下去,你们一定能摆脱困局。”
我立即反对:“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说辞太苍白,它已经救不了我。我离家的时候,家里的生活靠借贷都难以维持,更别提上学的学费;如今我辍学快一年,回去高考怕是连职专都没的读,在家里人眼中,这种地方根本学不到什么真东西。与其在那里浪费时间混文凭,不如先找个工作养活自己;如果可以,我倒是想赚够学费去巴黎学时装设计。”
这句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住了。我从来不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出来学艺只是为了温饱,为了一件新衣服。
这句话却引起单先生的注意,显出好奇来:“哦?怎么不选绘画?”
“如果爸爸在世,我一定会去学的,可是爸爸不在了,失去了学习动力。与其做一个平庸的画匠,不如去做一个生活的化装师。”
他显得兴趣更浓了:“你是这样看待时装设计师的?”
“嗯。传统上说衣服是用来遮羞御寒的,演化成服装后逐渐带有装饰性质,而时装设计就是突出服装的装饰性,时装设计师就是用服饰来装扮我们的身体,突出身体的曲线美。布片也可以遮羞,但它不会带给我们什么感觉;但一个人衣着合体,再配以适当的修饰,会给人带来除了视觉以外的美。”
“大陆好像还没有这样专门的学校。”
我一楞,他随即说:“中国市场对服装设计的要求刚刚开始,服装设计行业还谈不上起步,当然更谈不上什么专业,更别提培养这样人才的学校了。如果想去国外学服装设计,更应该回学校去学习,还要掌握一两门外语。”
在学校,我们普遍都被要求学习一门外语——英语;如果将来去旧金山,这也是一门必须掌握的语言。我想起在劳务市场见到的、和江秘书一起的那个女孩子,她就因为掌握好一门外语就有高薪工作,如果我把英语学好,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可能?
“我已经没有回学校的可能了。如果经济允许,我更愿意学习一门外语。在人才市场,我看见一些女孩子,凭借掌握一门外语,就可以找到薪水很高又很适合自己的工作,何况将来我要用到它。”
“学习的形式多种多样,不一定要回学校,也不一定非要等有钱的那一天。只有你想学,你总会找到方法;只要你朝着自己的目标向前,就有到达的那一天。”
他给我装碗汤:“来喝汤,这可是正宗的新加坡肉骨茶,除了这里,别的地方可喝不到。”
我低头喝汤,心里却在琢磨着他说的话。很显然,他在鼓励我,这个我还是听出来了。善良的人对落魄的陌生人说些冠冕堂皇的鼓励话,只是一种心境的安慰,但这些话听在我耳朵里却有不一样的意义。
喝完汤,感觉是该离去的时候,虽然开始留恋这个地方,还是起身向他告辞。
“我安排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要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赶紧拒绝他的好意,“我自己就可以走。”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点头示意我可以离开,在我走出包厢又追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这个给你,可以放画纸,也可以将就着做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