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青和孟怀远从城北无功而返,便回到城中心,随便找了个小酒馆。
战时萧条,农耕民事被破坏惨重,普通男人们无事可做,既不能上场杀敌、又没资格进入两班议论朝政,抑郁之余,只得终日流连于酒馆买醉。
酒馆中酒客爆满,只余墙角处一个小桌子。
两人缓步向里走,谁知只差一步就坐在凳子上时,一个身着西朝读书人服饰的男子忽然抢先一步坐下。
葛青本就不喜欢人多,更不愿意惹事,拉着孟怀远想要走,那西朝读书人却用扇子拦到:“来都来了,为何要走?”
葛青把扇子推开:“没有位置了,自然要走。”
那人哈哈大笑道:“既如此,我就把位置让给你吧。”说着起身要让。
孟怀远忙用刀鞘按住那人的肩膀:“不必了,若我们想坐,自会找位置坐的,不劳您让。”
声音平稳,表情谦和,但只有那人知道,孟怀远的手腕和手臂都在暗暗较劲,唯恐他真的起立。
他却偏不吃这一套。
西朝读书人随手抬起扇子,反手一转,便用扇子将孟怀远的长刀隔开。
孟怀远这下看清了,他挥动扇子的手法,和昨日挥动匕首隔开韩东升长刀的手法如出一辙。
熙攘的酒馆突然安静下来。
喝酒的西朝人全都虎视眈眈地望向孟怀远——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一个西朝人和一个大豁人打架,那必须是大豁人的错啊。
他们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阿西吧,上不了战场砍杀敌人,围攻一个弱势群体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双拳难敌四手自古以来便是真理,什么一抬手就用内力杀死一众虾兵蟹将,那是金庸小说。
为今之计,不如先行离开,反正已知道此人的身份了。
殷荼白,大豁珠玑营。
方才他抬手挥扇之时,不小心露出了扇子上的暗语,他的名字、还有身份。
他在西北之时,曾听朱承德讲过珠玑营的来历。据说原是万胄年间,皇帝为暗查百官罪证、广集民间言论,特设拱卫司一署,培养特务数百人。
后来万胄病重,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在其中安插棋子,抑或拉拢其中机要成员。岂料万胄竟在病床上下达旨意,宣拱卫司指挥使荀笏为驸马。
此旨一出群臣哗然,且不论这道圣旨的内容有多么离谱,其真实性首先就引人怀疑——谁不知道万胄皇帝每道圣旨必亲自过目、并且亲自加盖印章,那么奄奄一息的他是如何拿的动沉甸甸的传国玉玺的呢?
可白纸黑字,皇帝玉玺清晰可见,实在无可辩驳。
长公主就此下嫁给拱卫司的三品指挥使。
三天之后,万胄皇帝突然暴病身亡。他病得太急,走得太快,自负于身强体健的万胄皇帝连卷宣布继承人的圣旨都没来得及留下,就撒手人寰。
手握拱卫司的长公主利用职权,通过“私下提醒”的方式让众臣拥立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朱承德的父亲。
拱卫司下手极黑,三天之内竟网罗数百条罪名,将数十官员下狱。
彼时人心惶惶,加上万胄的两个儿子确实不相上下,大家便都妥协,全力支持朱承德的父亲上位。
然而就在此时,天启皇帝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万胄皇帝的圣旨,一样的白纸黑字,玉玺加盖,清清楚楚地写明立天启为帝。
长公主自然质疑该圣旨的真假。可惜天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其拿与当年长公主下嫁的圣旨对比,无论笔迹还是印章,都丝毫不错。长公主因此哑口无言,而天启则力排众议,坐上皇位。
天启一上位,立即下手整顿拱卫司,企图将之收归己手。头一件要做的就是撤换指挥使荀笏。
但在他下令的前一天,荀笏突然自杀身亡,整个拱卫司叫的上名号的人也全然不知去向何方。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是自杀了,有人说是被天启杀了,还有人说,是被长公主杀了。
反正这之后,拱卫司的精锐力量被破坏殆尽,此署已无存留的意义,天启便不再追究,干脆重起炉灶,培养自己的手下人马。
至于长公主,天启一辈子下令斩杀、流放、抄家者上千,却独独留下了她。不过一辈子将她关在公主府,不准踏出府门一步,也不许和任何人交流,连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也一出生就被人抱走。
后来不知哪一天,京城中就突然出现了珠玑营,据说首领是个女人,所用人员,全是当初消失的拱卫司精锐。
珠玑营发展极快,不出三年,就已到了天下无人不知珠玑营的地步。
朱承德说,他怀疑首领就是他的长姑姑。不过,这话也只是推测,毕竟谁也没有真正见过。
但孟怀远觉得她的确很值得被怀疑——天启驾崩那天,如果不是她及时赶到,又控制了守城部队,朱承德哪里能坐上皇位呢?可她又是用何种方式脱离了严密的监控,又培养了一众亲信呢?
诸多疑问一时堵住孟怀远胸口,前尘旧事慢慢在脑海中浮现。那个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的珠玑营,似乎慢慢浮出水面了。
——
临别时,葛青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料那人竟然也在看她。他们毫无准备的对视让她不免慌张——他的眼眸里闪过的一丝杀气实在太过哀愁。
葛青忙转回头。心里暗道,此人来者不善,今后若遇见了,定得绕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