皑皑的白雪铺遍了城外的每一寸土地,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所有的颜色都分外惹眼,这不,远远的就能看见一身粉衣白裙的女子披着红色的披风站在一株腐朽的枯木下,她的头发高高挽起,显然已经嫁做人妇,纤手里抱着一个小婴儿,突兀地站在那儿望着远方。
“娘子,为夫明日便要出征了。”那日席间他突然道,神色间有些担忧。
“相公,你不担忧,我和归儿会等着你平安归来的。”她抚着突起的小腹笑得轻柔,眉目间尽是为人母的慈爱。
“归儿?”他疑惑。
“对,我儿名思归,君思归,愿君思归,思君远归。”她凝目看着他,一字一顿,一字一句。
吾日日思君归,望君归,可君却未归。
风一扬,吹起她颊边散落的发,她抱着婴儿的手紧了紧,一双朱唇抖了抖,垂着眸,思虑了半晌,才开口道:“你终于还是来了。”
她身后不远处,正站着一风姿清寥,长像秀气的男子。
“伶依,你要为他报仇?”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的身后,用肯定的语气说着。
“我说过,你该叫我君夫人。”她终是抱着婴儿转过身,一双明眸看着那秀气的男子,见他只是笑,并不接话,便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随你吧,这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就随你怎么叫吧。”
“你去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女儿的。”相识多年,他深知她的秉性,并不阻拦她,只是默默地接手她的牵挂,让她无后顾之忧。
她闻言将手中的婴儿交付于他,他虽不是她的良人,却是她的交心人,即使在她成婚后鲜少有来往,可她依旧能信任他,将女儿托付与他,她方可放心离去。
最终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狠狠心回头走了。
归儿,愿谅为娘吧,娘实在舍不得你爹啊,他现在正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塞外苦寒之地,那又冷又寂寞的地方他得多难受啊,所以娘现在要去陪他,一直陪着他。
“对不起。还有……多谢。”西北风将她的愧疚与感激托到了他的耳边,他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笑而不语。
问世间情为何物?照他来说乃是一物降一物,乃是各人命里注定的一场劫数。
那年杏花树下,她碰上君将军,那便成了他们二人的劫。
而年幼的他碰上同是稚童的她,却只不过是他一人的劫罢了。
廖天常在想,人生到底有多少个十年可以拿来让他挥霍?他现在三十五岁了,在五岁那年遇到了同样是五岁的朝若伶依,青梅竹马,十年相伴,却眼睁睁看着她穿着大红嫁衣成为了别人的新娘。
朝若伶依或许不知道,她嫁给君啸十年,他风雨无阻地守护了她十年,隐身于黑暗之中,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那么幸福地欢笑,直到君啸战死,直到她来找他。
朝若伶依永远也不知道,她的女儿被他抚养得多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南拳北腿,十年时间,他把他会的,对她倾囊相授,他尽了全力,想把她养育成她曾经所希望的样子——大家闺秀,只是这中间似乎出了什么差错。
“师父,师父,归儿今天在后院为你栽了棵树,还在上面系上了红色的丝带为你祈福喔。”她小鹿一样地跑过来拉着他的大掌,把他向后院拉去,他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儿,忽然感觉背上冒出了冷汗。
果不其然,看到她所说的树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虽然他很欣慰她能为他做出这种事,可他真的很想告诉她,菊花不是树,它也不适合拿来祈福,而且,系红丝带的话,也不是在祈福,那是在求姻缘。
“阿归真乖,这么为师父着想。”他蹲下来摸摸她的头,眯着眼笑了。
至于他刚刚想的?算了,以后告诉她也不迟,现在,随她高兴好了。
君思归觉得她的师父是个天人,他简直无所不能,琴棋书画,机关岐黄,样样精通,而且文武双全,他文能舌战群儒,武能以一抵百。
君思归同时也觉得她的师父是个疯子,他简直快把她宠坏了,无论她犯了什么错,他都不会生气,只会摸着她的头笑着说“阿归真乖”之类的话,然后在事后才慢慢地纠正,真的,她试过好几回了。
但是,这样一个宠她的师父这几天却生气了,理都不理她,原因是她闯进了他一直勒令不准进入的小阁楼里,即使她什么也没看见。
那个小阁楼在整个府邸里一点儿也不起眼,但是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君思归早已把全府上下摸了个透儿熟,甚至连厨房伙计背着老婆攒的私房钱藏在哪儿她都知道。那座不起眼的小阁楼她自然也是没放过,她也试图进去,可每次都被他设下的机关给挡住了。
书上常说,往往你藏得越深,就越有人想把你揪出来,师父对这小阁楼的态度明显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越是藏着掖着,她就越发地想知道里面究竟藏着什么奇珍异宝。
于是乎,她背着他偷偷地去学了机关术,而且似乎是小有所成,证据就是她成功地解开了他设下的机关并且闯到了小阁楼里。
虽然师父说过,待她十五岁笈笄之时便可自由出入那座小阁楼,可她的好奇心让她等不到十五岁了。
一推开小阁楼的门,大块的灰尘就掉了下来,差点儿砸到了她,这一楼的大厅之中似乎什么也没有,只有垂下来的重重帷幕,还未等她将帷幕撩起,他就进来了,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拎着出了小阁楼,大袖一甩,将小阁楼的门重重地摔上。
他把她提到了大厅门口就撒手了,脸色阴沉地坐在住位上不说话。
她左瞅瞅,右看看,最后身子一抖,吸溜着小鼻子,迈着哆嗦的小步子颤巍巍地走进了大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呜哇哇哇,师父,徒儿知错了。”
偷偷地抬眼,见他依旧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哎呀!不好!这回玩大发了,师父真的生气了。
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低着头跪在原地。
“算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他撑着额头,神色间十分疲累的模样,挥挥手让她退下。
她瞄了他一眼,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闷声闷气地说了句“徒儿先走了。”继而退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