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我们踌躇满志,为了这个伟大的目标,哪怕是为了它牺牲也毫不迟疑。”
“但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见到了集团的黑暗,也见到了归义军的黑暗,我们见到了底层人活的苦,而高层人换一个方法苦。”
“哪怕是大公司高层,世家上流,一样活的心惊胆战。”
“我不是为他们说话,我比你想象的要更恨他们,但实话实说,相较于他们能得到的资源和地位……哈哈,一群老爷,也要互相斗争,迫害,真的是活该啊。”
“失败者堕入深渊,成功者也不能走的更远,因为道胎是限定了数目的,再怎么样……也无法得到心安。”
说到这里,铁手将手中烟捏灭,他笑了起来,可语气近乎是惆怅道:“知道的越多,越是无法全心全意为了某种理想赴死,你的父母死的早,大哥大姐他们则是有仇,而我虽然也有,但说到底,这么些年下来,仇大概已经报了吧。”
“我不想记住那些糟糕的东西,我反而开始怀念起当初那段时光,霍清,就是我和你父亲他们五个人,后面是六个人一同生活的那段时光……那大概是我最幸福,平和的一段日子了。”
霍清知晓铁手的意思。
心中怀有希望和梦想,有相同理念的兄弟姐妹一同奋斗,虽然艰苦危险,但那段时光,绝对是铁手一生中难得的,充满着光的时刻。
他站在已经不比他高的大伯身侧,与自己这位没有血缘的亲人并肩。
“现在那些记忆的载体都消失了。”年轻的修士也有些怀念道:“我曾经和爹娘一同生活的屋子,我出生的地方,玩耍,吃饭,怀念的地方,都没有了……墙上的刻痕,小时候的涂鸦,那些街头巷里,怀念的小路和气味也都再也不会有了。”
“咱们的小店也要没了。”
铁手感慨,看向霍清:“本来想传给你的,现在用不着了。”
“怎么会。”说起回收小屋,霍清笑了起来:“咱们会开设杂货铺,不也是因为最开始接触的就是大伯你的回收小屋杂货铺吗?整个平安集团都可以说是大伯你当年回收小屋的延续,你也有股份的啊。”
“有些东西,虽然结束了,消逝了,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消失,而是转换成了另一种新的东西,延续下去了。”
“是啊。”
铁手闭上眼,他喃喃道:“我的小屋或许还在,但归义军却是真的要解散了。”
“本来就是四圣用来规训集团的一个外在组织,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归义军的本质……就是名字啊,归义归义,就是规训集团,让集团不至于忘记‘义’,而集团也是磨砺我们的一种试炼,互相碰撞,以斗争抹除锈迹,如此才能长久……”
“而四圣真正的目的,也在不久之前广而告之了。”
说到这,铁手不禁哑然失笑:“安靖,原本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甚至不是修士——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才开灵没多久呢。谁能想到,这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办到了这么大的事。”
“也不要小觑自己啊,大伯。”霍清也笑了起来:“没你的帮助,安靖也没那么快成长起来,和平安集团一样,这都有你一份呢。”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铁手也笑了起来,然后长叹一口气:“太快了啊,但问题也就在这里。”
抬起头,铁手看向远方另一座正在重建的小镇和新城区,长叹道:“我是可以不用再憎恨了,归义军解散,集团巨变,一个更美好的新世界将要诞生,我已经和这个世界和解了——但不能和解的人才是大多数啊。”
“无法和解之人千千万万,那么多人都死于集团间接乃至于直接的压迫,那么多人被拒绝进入安全区和灵脉都市,他们吃的苦,对大集团的恨,是几句真相就能磨平的吗?那些大公司中曾经的施暴者,高高在上决定他人人生的家伙,他们的头还没被砍掉,血还没有流,世界就要被改变了,他们也可以过上好日子,这怎么可以呢?”
“新世界,怎么可以有旧世界的腐朽留着?我是无所谓了,我可以假装看不见,但是总是会有很多人无法忍耐的。”
“憎恨,因果,怨念……记住就是‘业’,遗忘就是‘孽’。”
“业与孽,怎么才能消除?旧时代消亡了,就如你我眼前的小镇一样,被更大的力量推平,重建,但也同样就如你我心中的记忆那样,旧时代的亡魂……是不会消散的。”
“那又如何了?”
对此,霍清只是平静地笑着:“总比过去好,不是吗?新的世界里面,留有过去的罪孽,解决掉这些,亦或是被这些解决,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安靖创造了根基,他遇到了罪就会罚,遇到了恶就会杀,但他要做更重要的事情,反抗更大的压迫,所以这些清理的小事,就得我们自己亲自动手了——这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霍清早就有所觉悟。
他很清楚,这哪怕是改变了世界仍然会留存下来的业障,是魔永恒不息的纠缠,总是会有人因此而执着,故而四圣当初的最终想法,也一样是同归于尽,以万物众生,包括祂们自己公平的死,来为一切划上句号。
但,这只是逃避。
以牺牲来面对问题,只是一种捷径。
真正痛苦的正道,就是要一步步正面解决所有问题,包括人心的纠缠,包括业力的回馈,如同天地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接受,都承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