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开玩笑!他根本不会打,你看紧他……”竣蜓急道,但灵念里突然一片噪杂,只听到珈蟌一句急促的“走了!”,灵念便完全中断了。
竣蜓一个箭步就想下洞,默召立刻拉住他,摇摇头,用眼神提醒他:“你可不能慌啊。”蹲在默召的眠猫瞥了一眼关心则乱的竣蜓,神色中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竣蜓自知失态,但对白环的担忧就是没法平息半分。
眠猫慵懒地站起身,晃了晃脖子上的金色铃铛。像是呼应一般,远远地从大洞深处传来了细碎的“呤叮”乐音,听上去十分耳熟,竣蜓立刻反应过来:是白环手腕上的金环摆动时发出的响声!
“戴着我的手铐,他跑不了。”眠猫的声音里半是揶揄半是安慰,下一句是跟六斑说的:“跟着铃声,画出路线。”六斑点点头,玻璃泡泡里面的线条立即开始延伸。
默召也拍拍竣蜓的肩膀:“放心,我和珈蟌说过了,一有危险就带着白环赶紧回来。原本我以为白环挺稳重挺让人放心的,”他煞有介事地叹了一口气,“但他连你都拒绝得下手,看来也是个不省心的问题儿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我可不想珈蟌被他连累着冒险。”
竣蜓被默召说得哭笑不得,但心里却也微微一凛:确实,在某些方面,他是不是对白环太放心了?白环帮助巫师,真的只是因为上师遗愿难以推辞,以及眠猫强制押解他完成未竟使命吗?细想想,其中难道就没有白环本人的执念?谁也不知道,鬼厮——尽管白环极度排斥自己这一身份——在越来越接近鬼怪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
地面上操碎了心,大洞里却在不管不顾地狂飙猛进。“我跑,你开路。”白环说出这句话后,身体突然一膨,像聚拢的花苞忽地绽放,立马分裂成了无数条条缕缕的人皮,黑烟争先恐后从裂口中涌出,瞬间覆盖了那一堆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作“白环”的肢体。
珈蟌和玄裳目瞪口呆,金光一闪,他俩就被扯到了黑烟“背上”。低头一看,原来是白环手上戴着的金环变成了长长的绳索,珈蟌心领意会,马上抓紧绳索,黑烟瞬间加速,朝正对面的虫眼奔袭而去。
风声尖利呼啸,眼前的虫洞里飞出了3只烧红锅底似的眼球。黑影速度丝毫不减,但一眨眼却已变成了同样火红的颜色。锅底眼球凝滞了一下,似乎有些迷惘,在这个当口,黑烟已经和它们擦肩而过,挤进了虫眼的入口。
锅底眼球后面竟还跟着一连串的小眼球,蛇行一般向珈蟌盘过来,珈蟌不假思索疾挥翅刀,空中炸开了一排的爆浆珍珠,一股又像血腥味又像腐尸味的恶臭顿时弥漫开来,铁水般的发亮红色汁液四下乱溅,粘在墙壁上,模糊地照出了虫洞的样子——细密而蜿蜒的半圆形骨架,一时看不到尽头。
锅底眼球折身回到虫眼,在黑烟后面穷追不舍。但黑烟就跟回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把锅底眼球甩得远远的。皮球大小的火红眼球不断从骨架上浮现,纵身扑向黑烟,但都没近身就被珈蟌迅速斩落,飞溅的汁液渐渐洼在一起,燃起了东一滩西一滩的诡异火焰。
玄裳缩在珈蟌身下,紧紧捧着玻璃泡泡。她看到,标志着他们行进路线的红线飞快延长,伸向未被探知的区域。然而,已经标出的玲珑球层面也加快了转动,看起来好像要用“面”来切断“线”似的。眼看“面”“线”马上就要交汇,玄裳大叫:“小心!”
黑烟猛地一个翻转,珈蟌没抓牢绳索,猝不及防地甩了出去,在虚空中急速坠落。耀眼的光柱和狰狞的霾面云在眼前轮番打转,难道自己被抛出了虫眼,又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珈蟌来不及诧异,眼角余光已瞥见火红的眼球从四面八方袭来,像蝗群一般扑向自己。这要是挥刀去砍,且不说根本砍不完,爆裂的汁液也得把自己烫个半熟。不喜欢咒术的他此时也不得不念了“屏障咒”,想顶着眼球雨快速飞回到黑烟那边。
透明的屏障撞上了第一颗眼球,霎时被染成一片血红色。珈蟌眼皮突然一跳,仿佛灵魂出窍:在火红色的视野里,他俯瞰着虚空的玲珑球内部,霾面云攀附在巨大的白色骨架上,嘴里喃喃念着什么,7个虫洞的光柱从骨架中央的空腔里射出,光柱里涌动着一个个胚胎模样的东西,暗萤汇成的月亮投下冰冷的光芒,粘在背上,身体顿时灌了铅似的沉重……出神之间,珈蟌又开始了坠落。
玄裳的尖叫声刺穿了耳膜:“珈蟌!”
珈蟌一个激灵,视野的红色骤然褪去,又恢复了正常。屏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失效,但黑烟也近在咫尺了。“白环,等等!”珈蟌大叫。
黑烟却充耳不闻,继续在光柱和霾面云的缝隙里突进,径直冲向玲珑球的深处,珈蟌顿觉不妙。“拦住他!”珈蟌和玄裳同时念起了屏障咒,但这次是挡在黑烟前面,落在身上火烧似的眼球一时也顾不上了。
黑烟撞在屏障上,往后一弹,正好让珈蟌够到了飘舞的金色绳索。珈蟌一把抓紧,牢牢趴在黑烟背上,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赶着去投胎啊!”
珈蟌闻到了一股甜腻的花香,浓郁得让人窒息。它暗藏的危险意味如此明显,不仅珈蟌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路纠缠不休的眼球也纷纷后退。但是,黑烟反而加快了速度,像着了魔似的朝花香奔去。花香更浓了,但珈蟌立刻分辨出,这不仅仅是因为离花香更近了,而是黑烟本身也开始散发出同样的气味。
“停下!”珈蟌喊道,突然面上一寒,几缕冰冰黏黏的白丝飘了过来。“蛇涎?”玄裳拂去不断粘过来的白丝,刚嘀咕了一声,四周的骨架骤然收拢,珈蟌条件反射地一刀砍去,骨头上连个豁口都没有。
“撤!撤!”珈蟌拼命扯手上的绳索,但黑烟犹如野马脱缰,半点迟疑的意思都没有。前方突然传来咔啦巨响,珈蟌急忙抬头,只见一根房梁大小的骨角遽然刺来,锐利的尖端直对着黑烟中心。
狭窄的骨架通道里已没有躲避的空间,珈蟌想也不想就从黑烟背上滑到它前面,抬起翅刀格挡。都在以飙车速度前进的两方碰撞在一起,迸射出刺眼的火花,翅刀应声而碎,珈蟌间不容发地反手抓住角尖,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继续逼停冲刺。
角尖穿透珈蟌的后背,和他身后的黑烟几乎只有1毫米距离时,终于停了下来。珈蟌从骨角上把自己拔出来,一边抵着它防备第二次攻击,一边冲黑烟大吼:“回去!”
黑烟在犹豫。珈蟌再次怒喝,鲜血喷了黑烟一身:“白环!”
黑烟猝然刹车。它的气味变了,像冬天的湖水,又像树梢的积雪——这是白环的气味。骨架还在收缩,他们再待下去不是被刺死就是被勒死,黑烟重新加速,无形的油门拉到了极致,瞬间擦着骨角,飞到了它的后方。
果然,骨角后方的空间还没变小。黑烟闪电般向前奔驰,一个高速漂移,冲出了骨架通道,面前顿时豁然开朗。回头看去,骨角已经隐入黑暗,只留下一声投石入水般的闷响,像是女人压抑的叹息,久久不散。
珈蟌的心脏被刺到,跳得非常杂乱,虽然不妨碍他继续劈杀开路,但整个人都随着心跳上上下下的滋味并不好受,搞得他越发心浮气躁。玄裳手里的玻璃泡泡不知为何像上了发条一样,玲珑球各个层面飞速转动,条条线线面面都乱成一团,玄裳看看玻璃泡泡,看看四周,又看看珈蟌,神情十分困惑。
黑烟走的不是来时的路,但灵念开始有了稍瞬即逝的信号,说明他们确实是在返回地面。一路上黑烟换了好几种气味,珈蟌有点明白了,白环应该是根据不同鬼怪的气味来决定路线的。而之前他不管不顾地往黑雾里冲,差点把小命丢了,究竟是什么鬼怪的气味如此有诱惑力?
珈蟌希望白环的GPS导的是最近最快的路。他有些撑不住了,眼前一片模糊,只能凭明暗变化挥舞翅刀。这时就算是默召突然出现在前方,他也会当作鬼怪砍下去的。不过是刺伤而已,居然这么严重?珈蟌暗自诧异。
眼前好像有光亮了,心脏越发刺痛,翅刀几乎脱手。白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劈开星河,快!”
星河是什么瘠薄玩意儿,完全看不见……劈开又是怎么个劈法,手都不是自己的了还劈个毛线……“珈蟌哥哥,别睡!珈蟌哥哥!”耳边传来玄裳焦急的呼喊,但听起来也渐渐远去了。
翅刀滑下手指,眼皮无法自控地合拢,珈蟌一头栽倒在黑烟背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沉入了金刚菩提塔下的泥沼,黑暗无边无际。但是,在遥远的天际,有一点无比微弱的火花,仍然顽强闪动着。
对着火花,珈蟌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启动灵念、能不能启动灵念,心里的呼唤自然而然流出了嘴唇:“默召,来接我。”
然后,他丢下残局,两手一摊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