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衬衫、执拗散落的长发,浅蓝色玻璃杯,又像是出陈绮贞哼出的调调。
最后她完全被黑暗中那声轻笑占据。
所以听了一整夜张悬。
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大约是情感过载。祝懿无法处理陈嘉绿身上那股难以捉摸的讯息,宁愿她像池久薇一样对自己翻白眼,至少那含义是明确的。
耳朵里塞着耳机,连着一只iPod,电量就要告罄。祝懿瞥一眼屏幕上歌词,上面写“去挥霍和珍惜是同一件事情,我所有的何妨、何必、何其荣幸”。
祝懿听歌只听旋律和氛围,歌词难如阅读理解,她是搞不懂的。正如她想要阅读陈嘉绿,最终还是要靠别人的音律作注解。
抬手摘掉耳机,线缠绕在iPod上,再和手机一起藏进衣柜。周小茅也起了,正整理床铺。
周小茅去洗漱时,祝懿拿起自己的牙刷和杯子,跟上了她。水房里人还不多,她们单独占据一整个长水池,动作同步地刷牙、洗脸、对镜整理仪表。祝懿绑好马尾,从镜子里看到周小茅正在处理一撮不听话的头发。
这个时机应该比较适合闲聊,于是她问:“你在班群里面吗?昵称是什么?我想加你好友。”
镜中的周小茅手上动作一顿,眼神快速躲闪。忽然,她转过身来,抬脸望着祝懿,绷着面颊肌肉,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没有手机,也没有电脑,所以没有企鹅号。”
祝懿觉得奇怪,周小茅说这话时的神态与语气,与她上课回答问题时截然不同。她在课堂上也正正经经,一丝不苟,但不是这样郑重地强调。
“你怎么了?”祝懿问道,担心是自己冒犯。
周小茅身子僵住,喉咙动了下:“没什么。”说完拿上牙刷毛巾,转身离开了。
睡眼惺忪的女学生们涌进来,拖着软绵绵的步子,瞬间让这清晨的水房变得热烘烘的了。水龙头被哗啦啦拧开,水花四溅,也降不了温度。祝懿赶紧躲出去。
然而这溽热是躲不开的。教室里装了四台吊扇,拨到最大档,扇叶转得像陀螺,却也搅不动这潮黏的空气。呼吸不顺,就容易昏昏欲睡,底下的学生们安静得诡异,只有老教师站在讲台上,响亮地说话,前胸后背都湿透。
老教师年纪大,做派也老式。别的男老师都穿灰的、蓝的Polo衫和T恤,他却穿衬衫,湿透了,能看见里面还有一件汗衫。
他说话,也只说很古老的道理。见大家们打瞌睡,便说同学们呐,虽然天气很热,但高考就要来临,这是改变你一生命运的机会,请务必抓住。说起这个,我就不得不提咱们班祝懿同学的母亲,这可是近在眼前的例子啊!
又提,又提。祝懿用手撑着脑袋,悄悄堵上耳朵。
据说这位老教师出过高考试卷,资历又深,在学校里也是很受尊重,明明到了退休的年纪,却一直被返聘。祝懿也认为他的教学水平不错,但这样一位老师,怎么就想不出其他激励学生的方式呢?
瞧瞧人家现在过得多滋润啰!国企领导,每天小车接小车送,太阳晒不着,雨也淋不着,走到哪都有空调。所以说呐,不要一味地抱怨环境,只要你有上进心,迟早能从这里走出去!
后排有男生笑嘿嘿接话:“那还不是又回来了。”
其实说得很小声,但教室里太过静寂,就显得突兀。祝懿知道在说她,回过头去看,却不知道是谁在说。
“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老教师不许旁人质疑他的真理,生气道,“人家只是回来高考,又不是不回去!整天不好好念书,就厉害在一张嘴上,有本事月考和人家比一比啊!”
下面噤声了。祝懿也将目光收回,但不自觉地,又在半途拐了个弯,落到陈嘉绿身上。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把黑水笔转得飞起,眼珠却是动也不动,像是在思考什么。
周五的晚自习,班主任果然宣布了国庆假后要月考的消息。“大家都重视一点,这不仅是高三第一次月考,更是一次大摸底。希望你们都拿出态度,拿出本事,为高三开一个好头!”
说着,他一拊掌:“来!还是跟从前一样,每人从班里选出一名同学,作为你本次月考的挑战目标。考得过,有奖励,考不过,有惩罚。当然,选择目标时,只能选上次期末考排在你前面的同学。”
班里同学唉声叹气。池久薇也恨恨地翻过一页资料书:“就知道搞花架子,有什么用!”而祝懿原本耷着眼皮,飞快地解着数学题,听到这话,耳朵一支,顿时坐直了身子。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游戏?
看来班主任只是解题能力不太行,创造能力还是很可以的嘛!
从第一排第一列起,同学们依次站起来,报出挑战目标的名字。显然,其他人都习惯了,报完名字就坐下继续写题,波澜不惊。只有祝懿手中的笔停住,因握得用力,骨节像要突破薄韧的皮肤,手背也浮出一点青筋来。
这简直像一场狩猎,她想。把自己想象成一头狮子,再选择一名同学成为羚羊,如果她追上她了,就可以咬上她的喉管。
这时,陈嘉绿站了起来,淡然说出一个名字:“冯佳曼。”
祝懿微微蹙起眉头。冯佳曼她有印象,娃娃脸、妹妹头,英语不错。但她想不通陈嘉绿为什么要选冯佳曼,她从没看到两人在一起说过话,明明像不熟。
过了一会儿,轮到周小茅。
周小茅起身时,风静浪平的班级终于有了想要沸腾的迹象,不少同学从书本上抬起头,想要知道她选谁。祝懿只来这里一周,已经能从平时表现推测,周小茅,大概是这个班从前的第一名。
既然一定要选排在自己前面的同学,那第一名要选谁?
祝懿刚生出一点疑惑,就听见周小茅的声音铿然落地:“我想挑战祝懿。”
班里嗡地炸开一声。
这下,所有好奇心都转移到祝懿身上。毕竟,班主任和老教师都说她成绩优异,就连她自己也大言不惭,说考不过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所以,当祝懿站起身时,几乎是全班都在关注了。
然而她说:“陈嘉绿,我选陈嘉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