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星屏住呼吸。
“不是技巧困难的部分——那些通过练习已经成为肌肉记忆,心率反而稳定。”顾言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路灯,像是在回忆,“是在处理情感表达的时候。比如德彪西的《月光》,要弹出那种朦胧的、流动的质感,需要一种内在的松弛。那个瞬间,心跳会……放缓。”
他转回头看她:“你想录的是这种时刻吗?”
苏晓星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她用力点头:“是的。正是这种——艺术表达与生理反应之间的关联。”
“那么,”顾言说,语气依然平静,但苏晓星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认真,“我需要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方式录。”
问题进入了最实际的阶段。
苏晓星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录音设备——火柴盒大小,附带一个医用级贴片式麦克风。“这是专业的心音采集设备,灵敏度很高,隔着衣服也能录到清晰信号。但最好是直接贴在皮肤上。”
她展示贴片:“材质是低致敏性的,取下时不会有不适感。录音时你可以正常活动,设备是无线的,接收端在我这里。”
顾言接过设备,在手里看了看。他的手指抚过麦克风的金属面,动作很轻。
“一次采样需要多长时间?”
“理论上,几分钟就能采集到足够的基础数据。”苏晓星说,“但我希望能录到不同状态——比如从平静到演奏后的变化。整个过程可能需要半小时左右。”
顾言把设备还给她,站起身,走到护栏边。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城市灯光如星河般铺展开来。天台没有照明,只有远处建筑物投来的微弱光线,和他身后楼梯间透出的门缝光。
他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
苏晓星没有催促。她坐在原地,听着风声,等待。
大约过了一分钟,顾言转过身。他走回长椅边,但没有坐下。
“我可以同意采样。”他说。
苏晓星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有条件。”
“您说。”
“第一,时间地点由我定。”顾言条理清晰,“第二,录音过程中如果我有任何不适,可以随时终止。第三,采样得到的所有原始数据,未经我同意不得公开或用于其他用途。第四——”他停顿了一下,“我需要知道你最终会如何处理这些声音。”
“这些都很合理。”苏晓星立刻说,“我可以全部答应。至于最后一点……”她从笔记本里翻出一份简单的协议草案,“这是我起草的授权说明,里面明确了数据用途仅限于《万物之声》的创作,作品展出时会标注采样来源。如果您需要,我们可以正式签署。”
顾言接过那份草案,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快速浏览。他的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专注而认真。
“你很专业。”看完后,他说。
“因为这是很私密的事情。”苏晓星认真回答,“我必须尊重您。”
顾言把草案折好,放进自己的口袋:“这个我收着。下次采样时,我们可以签署。”
“所以……”苏晓星感觉声音有些发干,“您同意了?”
“嗯。”顾言点头,“但具体时间,我需要看看日程。下周给你答复。”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苏晓星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但克制住了。她只是用力点头,眼睛在昏暗中也亮晶晶的:“谢谢您!真的非常感谢!”
顾言看着她兴奋的样子,唇角似乎弯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弧度,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
“不用谢。”他说,“这对我来说也是个有趣的尝试。”
事情谈妥了,按理说该结束了。但两人谁都没有动。
夜风微凉,苏晓星下意识抱了抱手臂。
“冷吗?”顾言注意到她的动作。
“有一点。”
他走到那堆旧桌椅旁,从下面拖出一个纸箱——里面居然放着一条折叠整齐的薄毯。“之前放在这里的,干净的。”
苏晓星接过毯子,有些惊讶:“您怎么会……”
“有时候晚上会上来看星星。”顾言简单解释,重新坐回椅子上,“琴房练久了,需要让眼睛休息。”
苏晓星把毯子披在肩上。毯子有股淡淡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您经常晚上练琴吗?”
“嗯。安静。”
“不会打扰到别人?”
“顶楼的琴房隔音很好。”顾言说,“而且……我喜欢夜晚。没有那么多干扰。”
话题自然地延伸到了日常。苏晓星知道了顾言通常练琴到晚上十点,周末会加练;知道他除了钢琴还学过小提琴,但后来专注钢琴;知道他最喜欢的作曲家是拉赫玛尼诺夫——“他的音乐里有种克制的激情”。
她也分享了自己的创作习惯:喜欢在雨天工作,喜欢收集奇怪的声音,喜欢在失眠时写旋律片段。
“那张便签,”顾言忽然说,“就是失眠时写的?”
苏晓星一愣,随即点头:“嗯。那天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有个旋律在转。”
“我也有过这种时候。”顾言说,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一些,“有时候一段旋律会一直在脑海里重复,直到你把它写下来。”
“您也会失眠吗?”话问出口,苏晓星才觉得这问题可能太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