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看了冉初片刻,淡淡笑道:“景仁宫宫女偷盗一事我也有所耳闻。想要出宫换银子,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手头紧的那个人,只怕不是你吧?”冉初心中一惊,道:“为什么这么说?”
程昱道:“据我所知,你最近无病无灾,在宫外也无亲无故,放眼整个后宫,与你说得上交好的也不过福祉姑娘和潇微二人。福祉姑娘常年幽居,心如死灰,银子对她来讲意义只怕并不太大。况且那场大火之后你失去记忆,福祉姑娘也不愿再连累你,你们确实疏远了不少。所以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个人应该便是潇微了。”
冉初更加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无灾无病’,又‘无亲无故’?”程昱笑道:“画像之事不是小事,我既然选择与你合谋,自然会了解清楚你的底细。不只如此,我还知道你于女红之事几乎一窍不通,你怎拿得出什么‘自己平日的绣品’?”
冉初脸上一红,不过转念一想,知己知彼也是人之常情,便不再计较,索性大方承认,大概说了潇微之事,见程昱似乎仍有所顾忌,又道:“姑姑一向很照顾我,之前我不小心得罪了僖妃娘娘,也是姑姑从中周旋,我今天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所以姑姑的事便是我的事。”
程昱沉吟片刻,道:“烟雨,你若信我,潇微这件事便不要插手。”冉初讶异,急道:“为什么?”
程昱道:“我虽未与潇微打过交道,但她的为人我也听人说过,据我了解,她的心思之深绝非你能想象,这件事只怕没有你想得这么简单。”
冉初心中向着潇微,听程昱所言,潇微俨然成了现代宫斗剧中的腹黑女,心中自然不快,但有求于人,还是耐着性子道:“我跟姑姑朝夕相对,她是什么样的人会不清楚?而且这次要不是我无意之中撞见她去求办事的公公,她是绝不会告诉我的,从一开始她就根本没想过要我为她做什么。”
程昱道:“朝夕相对便能知人真心?潇微的母亲生病,偏偏这个时候,僖妃宫中却出了内贼。一直以来,宫女私运货物出宫变卖换些银子并不是什么秘密,僖妃却以此事为名忽然下令严刹此风,你真觉得这事巧合?”
听程昱这么一说,冉初心中也有些犯嘀咕,迟疑道:“难道不是?”程昱道:“据我所知,潇微入宫这么多年来,处事一直稳妥周全,僖妃早已有心将她收为己用,但不知她是何考虑,始终不肯为僖妃做事。放着这样一个人,你以为僖妃能安心?若是不能收为己用,她宁可毁了她。”
现代宫斗片不是白看的,冉初知道程昱所说不错,潇微这样聪明冷静的人,若是愿意辅助哪位嫔妃,都会成为僖妃固宠的重大阻碍。冉初不由替潇微担心:“你的意思是?”
程昱道:“僖妃本就不是有耐心的人,潇微现在的处境可想而知。所以你说潇微这事只是巧合,不相信的人只怕不止我一人。因此这个时候你帮潇微,就等于是与僖妃作对,以你的道行,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听程昱这么一说,冉初也不免有点犹豫,自己已经得罪过僖妃一次,虽然她的手段并未真用在自己身上,想起来仍然后怕不已。但正因为想到上次出事,潇微明知僖妃对她虎视眈眈的态度,还是甘愿冒险救下自己,冉初还是没办法真的袖手旁观,退缩的念头在脑中只是一闪即逝。
想到程昱不过认识自己几日,他与潇微更是毫无关系,他没有任何理由为此事涉险,冉初勉强笑道:“算了,今天这些话你只当没有听过就好。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你肯提点我。”
程昱心思通透,见冉初这反应,便知她并没有放弃帮助潇微。见冉初已经推开房门,程昱自嘲地摇头笑了下,伸手拉住冉初:“潇微下午若是无事,你跟她一起过来一趟吧。”
峰回路转,冉初没料到程昱的态度会忽然转变,眼前一亮,一把拉住程昱袖口:“你真肯帮我们?”程昱故意板起脸:“什么‘我们’,你要记住,这是潇微的事。”
难得程昱竟然愿意帮忙,冉初哪还会计较那么多,连连点头:“是是是。”程昱道:“帮与不帮,等我下午见了潇微再说。不过你要答应我,这次之后,潇微的人情你便是还了,今后再不可掺和潇微和僖妃的事儿。”
冉初笑嘻嘻立正,对程昱敬了个礼:“遵命。”程昱见冉初眉开眼笑,也笑道:“这又是什么怪动作。”冉初急着回静怡轩告诉潇微这个好消息,不再多说,匆匆告辞转身去了。
回到静怡轩,潇微正在布置秀女们的午膳,冉初将她拉到房中,将程昱愿意帮忙之事告诉潇微。至于自己与程昱的关系,冉初本能地隐去平裳小主画像之事,只说是几次去如意馆帮工时结识,倒不是信不过潇微,只是觉得这事尚未尘埃落定,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变数。
潇微却并没有冉初想象得那样高兴,反而面现忧色:“烟雨,你与程大人相识不过短短几日,他的为人你又怎能看清?况且近日僖妃娘娘查得正紧,帮我们对他没有任何益处,他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冉初道:“我跟程大人认识的时间是不长,不过这几天相处下来,他的为人绝对信得过,姑姑完全不必担心。程大人每天都进出皇宫,这件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又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僖妃就是查得紧对他也要避忌三分,他现在可以说是最适合帮咱们做这件事的人了。”
见潇微仍然犹豫不决,冉初又道:“姑姑,老人家的病经不起拖的,哪有什么事是万无一失的,这个时候冒冒险也值得。”潇微沉吟片刻,终于下定决心,点头道:“你说的不错,事不宜迟,我们下午一起去如意馆。”
下午交待好静怡轩的事,潇微带上绣品,跟冉初一起到如意馆时,程昱正如约等在房中,听见冉初叩门,很快应道:“进来。”
两人走进房中,冉初发现,早上摊了一桌子的素描纸、画像、铅笔、橡皮已经全被程昱收起,心中暗暗赞叹程昱处事缜密。程昱正侧身倚在画案边,见两人进来,不紧不慢将手中狼毫放上笔架。
冉初和潇微上前向程昱行礼,程昱淡淡道:“两位不必多礼。”说着引两人坐下,转身一面为两人倒茶,一面道:“姑姑的事情,烟雨已经跟程某说过。程某跑个腿当然只是区区小事,但姑姑是明白人,应该清楚此事可大可小,有件事还是想问清,就算冒险最起码心中有数。”
潇微道:“程大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程昱道:“姑姑果然爽快。明人不说暗话,程某只想知道这件事情和僖妃的关系。”
潇微眸光一闪,随即恢复如常,语气也一如往常平静:“大人既然提到僖妃娘娘,应该知道娘娘一直有心拉拢我为她办事,只是我一直不肯答应。加上此次选秀,潇微身为静怡轩掌事宫女,许多事办的并不能让娘娘称心,娘娘心中难免不快,借此机会小惩大诫罢了。”
亲自从潇微口中印证了程昱之前的猜测,冉初心中剧震,暗叹后宫中事错综复杂的程度实在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见程昱不动神色瞥了自己一眼,冉初偷偷对他竖了下大拇指。
程昱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看向潇微:“僖妃隆宠正盛,又得了协理后宫之权,跟着她办事何愁没有好处?姑姑何必不就此从了她?”
潇微惨然一笑:“趋炎附势、跟红顶白确实不失为做奴才的法宝,不过可惜潇微虽然身份卑贱,却始终放不下心中那点执念。后宫之中,各宫主子们争宠从来不会停歇,但僖妃娘娘的手段,潇微实在不能赞同。娘娘赏的饭碗固然金贵,潇微只怕自己没本事端稳。”
程昱微微一怔,随即展颜一笑,同样是微笑,冉初却分明看出,程昱这一笑一扫之前微微的轻视和戏谑,口吻也多了几分敬重;“承蒙姑姑信任,程某自当尽力。姑姑的东西可带来了?”
潇微神色一松,连忙取出准备的绣品递给程昱,口中客气道:“劳烦大人了。”程昱接过绣品,展开看了一眼,口中赞道:“绣功果然出众......”正动手将绣品折好正准备收进怀中,程昱的话头忽然戛然而止,握着绣品的手也猛地顿住,眼中尽是震惊之色。
潇微和冉初都为程昱突变的神色莫名其妙,冉初轻声叫了声:“程大人?”程昱才连忙回过神来,对潇微道:“这些都是姑姑亲自所绣?”潇微虽然不知程昱此问是何用意,还是点头道:“正是,是绣品有什么问题吗?”
程昱不答,反而指着一张锦帕上绣着的蔷薇,修长的手指似乎微微有点颤抖:“这朵花是?”冉初顺着程昱所指仔细看去,只见这朵粉紫色蔷薇绣在锦帕角落,精致秀丽,简单小巧,与其说是装饰,倒更像是一个记号。
潇微道:“让大人见笑了,潇微小时候家中姐妹众多,因此凡是潇微经手的绣品,都会绣上这个小小的标记以作区别。”程昱道:“所有的绣品?”
潇微点头:“正是。不瞒大人,潇微名字中的‘微’字原本是‘蔷薇’的‘薇’字,只是进宫时内务府登记名册时有误,不过潇微身份卑微,一直以来也就将错就错了。”
程昱又问:“姑姑用这个标记有多久?”潇微道:“自我跟我娘学刺绣开始就开始用了,大概六七岁吧。程大人,是这个标记有什么问题吗?”
程昱仍然不答,又问道:“姑姑可是扬州人氏?”潇微虽然莫名其妙,还是点头称是。程昱又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颜,微笑看向潇微:“没想到当年对程某有一帕之恩的人就是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