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熙可以看见舞蹈房四点钟的模样，她总是起得很早。四点钟她走在路上觉得天空没有睁开眼睛，四点钟她可以感受到专属于夜晚薄薄的凉意，四点钟她喜欢一个人沉淀自己不让任何人发现。她在这习惯已久的静谧中一遍又一遍地观赏过自己的专业姿态。生于关东，长在欧洲，从小就被家人教育，勤能补拙，选择了舞蹈这条道路她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十几年来，她用拼了命换来的成果证明自己。可是邵君仪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天才，沐熙并不是没有见过，甚至于在别人眼里，沐熙本身就是个天才。她三岁习舞，五岁比赛，七岁起不停拿奖到现在几乎就没有间断过。但邵君仪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这个面庞漂亮得让人难以置信的女生，生就一幅完美的体态，身材不用刻意维持就保持得一直很好。她能一遍记住所有的舞步并在同样的时间内百分之百重现，几乎从没见到她刻意练习，她也不会忘记内容。最让沐熙震撼的是有一次，老师放了个大家都没听过的新曲子，让他们根据个人的想象自由发挥，率先开场的沐熙已经被老师认为是很有天分了，君仪一出现，跳出来的舞蹈张扬古怪，跟学过的那些节奏步调很是不同，但是却跟最终老师呈现出来的原版一模一样。是柴可夫斯基《吉赛尔》的第二幕！这可是芭蕾之冠啊，一个16岁的小女生，居然完全凭着自己的感觉还原了作品。她表演时如痴如醉，颠倒众生，让看的人目眩神迷，不自觉中完全被她带入另一个世界。而这一切丝毫没有表演的痕迹，是那么自然，那么流畅，即使十几年如一日练舞的沐熙，也常常忘了以专业的眼光去评判，只是单纯地和大家一起欣赏仿佛美神化身般的君仪。“你能谈谈你的心得吗？”沐熙有次悄悄问邵君仪。“没有吧，如果有，就是全心全意的演出，和表演对象融为一体。”君仪的回答很是难以捉摸。“那你是怎么融为一体的？”沐熙接着问。“发自内心的，我想是这样。我所传递的只是一种情感而已。就像刚才老师放的《吉赛尔》，你是不是第一感觉那曲子典型的浪漫主义代表作？”沐熙点点头。“我看到两个侧面，光明与黑暗，生存与死亡。那种浓烈的感情激荡在我的心间，环绕着我，将我包围，吉赛尔，我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可以为她奏响最后的哀歌。柴可夫斯基，咱们反复跳了那么些年，很多规则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就编排一下，一气呵成了是吗？”沐熙追问。君仪点点头。她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证明了芭蕾仙女的地位，谁也撼动不了。这就是为什么她不喜欢上舞蹈课，她也不会拼命练习，她更未想过要去追求所谓的荣誉。因为在芭蕾的世界里，她就是完美的化身，所谓的规则就是为了她设立的，那是任她自由挥洒而不会出任何差错的一方天地。她不需要去改变本我去迎合角色。沐熙一边思索一边实践她的21圈鞭转，汗如雨下。

过了一会她停下来歇一歇，练习室的两面墙镜子，一前一后，她双腿并拢，两臂环绕在小腿周围，这个少女气喘吁吁，全身散发出青春的气息。琴声就在这时从附近传来，夹杂着些许哀愁，少年心事，有点孤独，她本不想在意，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沐熙的心也被拴在了吉他上，她听了一会儿，思绪也被带走了。

推开门，果然是Carl。她看见他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拨动着琴弦，熟练地样子旁若无人。“哗”的一下推门声传来，Carl摆动头发转过身来，是沐熙。他的脸上写满惯有的表情。“你来了，陪我坐坐吗？”Carl停下弹奏跟她说话。“嗯。”沐熙走到他旁边，用手压了压纱裙坐下。“现在几点钟？”空荡荡的房间响起沐熙的声音。“五点二十多，快五点半。”Carl回答她。一个小时多后天就要大亮起来了。马路上那些昏黄的灯光也会消失了。“你为什么来这里？”沐熙问他。“来弹琴，不然没时间。新家没有找好。”Carl说。“你搬家了吗？”沐熙问他，“是也不是吧，你知道我妈妈结了三次婚，爸爸结了两次，他们又有自己各自新的家庭，我有好几个同母异父，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还有爷爷奶奶，所以我总是不断地转换住所。”Carl的回答可能会让一些人大跌眼镜，沐熙明显是除此之外的另一些人。“那新家找到是和谁一起住呢？”沐熙还想一探究竟，她喜欢这个男孩，她渴望了解更多。“Apollo，我的新室友。”“君仪的男朋友是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沐熙想。他们生活的圈子真小。“是。我们合租，一起做音乐。”两个不同类型的帅哥合租，真有意思。腐女们可能都开始想入非非了吧？“你还会再坚持在芭蕾上吗？”沐熙问。“也许会，也许不会。”Carl的回答好模糊。“你不要走。”沐熙不假思索地说出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啊，为什么？”他突然把脸朝着沐熙，“你走了君仪不好找合适的舞伴了。”话题又回到了君仪。“她一个人独当一面不成问题。跟她搭档我这片绿叶很知足。”那我呢？沐熙好想问Carl啊，自从沐熙回来以后，Carl就从她的身边调走，变成了君仪的御用男伴。我们一起搭档的三年呢？君仪不在这里的时候？“可惜君仪不喜欢我，他把我当弟弟。”Carl的表情很失落，沐熙的心也随之晃动了一下。他们并排而坐，心里想得都是每天近在眼前却又得不到的人。Carl此刻就是这样真真切切地在沐熙身边。本来她想通过工作忘掉这一切，巧合却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我喜欢你。”她再也按捺不住了。Carl被这措不及防的告白弄得有点诧异，君仪回来以后他的注意力就忘记要分给其他女生了。即使是合作已久的沐熙。“好的，你是我的朋友，我并不讨厌你。”这答复意料之中，也不让人彻底失望。“你会做我男朋友吗？像君仪和Apollo一样？”沐熙不放弃潜在性的机会。“Maybe，在我放下君仪之后，其他女孩就有可能，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他们一直在用法语对话，Carl现在插了句英语，这个词，意思是可能会，沐熙又捉摸不透了。“我是你第一时间会找的人吗？如果你不再想她了。”最后的问题了，沐熙想。“肯定会。顺便说一下，小师妹也不错。”Car看着沐熙用他一贯的方式说，酷酷的。小师妹是君仪领进来的中国新人，老师说她纯纯的样子很有几分君仪演白天鹅的风采，如果君仪有状况不能上台，白天鹅这一角色连沐熙都轮不到，要让小师妹出场，对她而言就是本色表演。不过小师妹还有两年就要回中国了。她学芭蕾是半路出家，纯属意外。“你继续吧，我去跳舞了。”沐熙刚刚升腾起来的勇气又消失了，她落荒而逃，回去“做她该做的事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