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莲楼的清晨,是从后院井边的捣药声开始的。
解离蹲在青石井沿旁,石臼里的“忘忧藤”已经被捣成暗绿色的糊状,散发出一股清苦中带着腥甜的气味。她挽着袖子,露出的手臂上还有几道未愈合的暗绿色伤痕——那是黑风山一战后,疫毒残留的侵蚀印记,用寻常药物难以祛除。
距离荒原之战,已经过去七天。
深渊之眼暂时退却,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寂静。太子的牺牲换来了宝贵的时间,但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和底牌。“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主将。”赤瞳从后门闪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压低声音,“西市刚出的芝麻饼,还热着。另外……有消息了。”
解离停下手,站起身,在木盆里洗净手上的药渣:“说。”
“墨羽从药王谷传讯,说药老已经用谷中所有珍藏,配合三位九尾狐长老的秘术,炼制出了三颗‘续脉丹’。”赤瞳打开食盒,取出还冒着热气的饼,“一颗能修复主将您三成经脉,三颗全用,可恢复七成。但丹药霸道,服药时需有人护法,且每服一颗,需间隔七日。”
解离接过饼,咬了一口,酥脆喷香,是人间最朴实的温暖。她嚼着饼,脑子飞快计算:“三颗,间隔七日……全部服完需要二十一天。时间太长了。”
“可主将,您现在的身体——”赤瞳担忧地看着她苍白得过分的脸色。
“死不了。”解离咽下饼,“药什么时候能送来?”
“最快今晚。”赤瞳顿了顿,“但药老说,京城最近不太平。自荒原之战后,天界通道虽然重新开放了,但进出盘查极其严格。瑶光君的党羽虽然大部分被肃清,可暗桩难防。丹药目标太大,怕路上有闪失。”
解离沉默片刻:“让墨羽亲自送。走水路,绕道南疆,再从南边进城。多花两天,安全第一。”
“明白。”赤瞳点头,又想起什么,“还有……夙夜大人那边,执法司内部清洗已经接近尾声。但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关于‘他们’的。”赤瞳声音压得更低,“夙夜大人清查瑶光君密室时,找到了一批加密的往来信件。破译后显示,瑶光君在过去三百年里,一直在向某个‘坐标’定期汇报三界的情绪能量波动数据。而那个坐标的位置,不在三界之内,也不在已知的任何秘境或小世界里。”
解离心一沉。
不在三界之内。
那就是说,“他们”的藏身之处,可能比深渊之眼更遥远、更不可及。
“信件内容呢?”她问。
“大部分是数据和观测记录,但最近一封,是三个月前发出的。”赤瞳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递给解离,“里面只有一句话:‘饵已投,待鱼咬。眼醒之日,便是收割之时。’”
饵已投。
解离握紧玉简,指节发白。
所以,漆雕无忌的瘟疫计划,瑶光君的暗中推动,甚至可能连解青竹的溯源计划……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投下的“饵”?目的就是加速深渊之眼的苏醒,好进行“收割”?
那他们这些反抗者呢?是意外脱钩的鱼,还是……计划中更微不足道的一环?
“夙夜还说什么?”
“他说,执法司最高机密档案库里,有一份被封存了三千年的‘创世观测记录’。”赤瞳声音发涩,“记录显示,每隔三千年,三界会发生一次大规模的‘记忆重置’。所有生灵的记忆会被清洗、重组,历史会被改写,连天道法则都会微调。而下一次重置的时间点……”
他看向解离:“就是深渊之眼彻底苏醒,完成‘眨眼’的瞬间。”
解离手里的芝麻饼掉在了地上。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他们”要推动深渊之眼苏醒。
为什么“他们”对反抗如此漠然。
因为在“他们”眼中,三界只是一片需要定期“修剪”和“翻新”的苗圃。深渊之眼是修剪的工具,而他们这些挣扎的生灵,不过是苗圃里自认为在反抗园丁的……杂草。
多么可笑。
多么……绝望。
“主将?”赤瞳担忧地看着她。
解离弯腰捡起饼,拍了拍上面的灰,继续吃。她吃得很慢,很仔细,像在品尝最后一餐。
“赤瞳。”她吃完最后一口,擦了擦手,“去通知所有还能联络的人,三天后,忆莲楼后院,我要开个会。烬字营旧部,千面当铺长老,执法司可靠的人,还有……药老和墨羽。能来的,都来。”
“主将,您这是要——”
“摊牌。”解离眼神冰冷,“把所有情报共享,把所有底牌亮出来。然后,制定一个真正的、不是被动防御,而是主动出击的计划。”
她看向东方初升的太阳,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暖意。
“既然‘他们’把我们当杂草,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杂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