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的想法是好的,但总不是事事都会如我所愿。我在回来的第二天就被封老头叫去了他的办公室。本想着大概是说些安慰与鼓励的话吧。
没想到的是,陈落也在那里。
他的腿上打着石膏,身旁放着一副拐棍。他见了我笑了笑,但神情有些不自然。
我别过脸不去看他,朝封老头喊道:“嘿!老师找我什么事啊?”
老头从里间出来,手里端着两杯子茶水,“不关我的事啊!我就只负责把你叫出来,这是捞捞的意思。作为医生,怎么说病人的小要求都应该满足啊。”
我不是第一次觉得封老头管的事太多,但这一次…我实在是一口老血闷在胸口要吐不吐。
封老头把两杯茶水放到陈落面前的桌子上,然后拉开另一把椅子让我坐下。“温小子,那我就先走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啊,我个老头子就不参与了。”
不参与!说好的不参与那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心里想要骂娘的话实在多,但又是敢怒不敢言。只能憋着,觉着自己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封老头出去后我和陈落两两无言,连眼神的交错都没有。
好半晌的沉默。
“医生,我给你说的…你怎么想?”大概是因为气氛太过沉闷,陈落率先开了口。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在家里呆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都在尽力避免这个问题。不愿意想,不敢想。
“没想过这个问题。”我的嗓子突然之间像是卡了一口老痰那样声音刺拉。
“恩。我想到了。”陈落开口,语气有些古怪,但又带着点洒脱的意味。
“哦。那、那我就先走了。”我尴尬的开口,起身要走。
“那,医生我还能和你做朋友吗?”
我没有回答,逃似的跑了。
我没有敢回头看那个人一眼,害怕看了就心软了,到头来把自己搭进去了,人家却全身而退。那该有多不值啊。
我在医院的院子里踱步,这个时候几乎是没有什么人的。病人们都在睡午觉,这是医院强制规定的。但规矩这种东西总时有人会打破的。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苗禹。
他穿着大一号的病号服,他的病号服没有一个干净的。你知道的,上面全是些颜料,粉灰。我来了以后不得已厚着脸皮朝隔壁的病人借了衣服。这样显得他更加瘦弱苍白,弱不禁风。他故意把袖子叠了上去,露出三指宽的红痕。
他朝我笑,那种感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周围没有一个人,风洋洋洒洒的吹过来带着点榆杨叶子的味道,阳光温暖轻轻打在苗禹的脸上,让他显得不真实极了。
那种感觉说的不好听一点,就像是他马上要死掉了,依依不舍的来向我道别。
他走到我跟前抱抱我,轻轻说:“医生你别不开心了,我也会不开心的。”
一句话差点让我眼泪决堤,我本来还想着教训他怎么不去睡觉。但这下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好几分钟我都愣在那,眼睛里的水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啪啪啪”的掉了下来落在苗禹的肩头打湿了一大片。
然后苗禹摸摸我的头,像是打开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开关——我“哇”的一下大哭起来,似乎是要把我在陈落那里受的所有委屈都发泄出来。
苗禹把自己的胳膊收紧了一点,我就在那个他胸口的圈子里放声大哭,为了另一个人。
慢慢我的哭声小了很多,只能听见我一个人压抑的呜咽。
苗禹就保持着一个姿势搂着我有十几分钟。
“医生,你哭好了之后就变回来吧。你最近总是怪怪的,闷闷不乐的。我不喜欢。”苗禹忽然开口,声音还是那样温温和和的。
我猛的点头,承诺一个我早就想承诺的东西。
我要变回来,我没有必要这样。
之后我没有再去封老头跟前,也没有再见过陈落。我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必要的人际交往几乎都呆在苗禹身边。看着他画画,看着他偶尔间接性的抽风,看着他笑看着他哭。
我才发现我原来有多不了解苗禹,他其实心思并不细密,想法随性。和陈落比,他让人操心更多,却也让人快乐很多。
医院最近太平日子很少,苗禹伤人事件刚过去没有多久医院就新接来“两个”病人。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姐姐稍微比妹妹高些。除了这点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那她们怎么会进医院?因为她们认为自己其实是一个人。
我见过双重人格的病人,但没见过有两个人把自己当一个人的。医院今年总是喜欢接一些奇怪的病人。不过幸好的是,她们不是我负责的病人,而是封老头负责。
我心里有一个微妙的想法:那姐妹两个今后天天和陈落在一起相处,说不准就给带歪了,或者带正了呢。不过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只要专心治疗自己的病人就好了。
苗禹在院子里写生,我在一旁看着。虽然关心苗禹画了些什么,但我看懂的几率不大,便低着头眯了一小会儿。
等醒来抬头看苗禹的时候,发现他面前还站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苗禹很认真的对比着两个女孩子画,但结果肯定惨不忍睹。说不准肠子肚什么的都在外面翻着呢。
心里默默为两个女孩子默哀一下。
过了有十几分钟,苗禹笑着叫道:“画好了!来看看!”
两个女孩子欢天喜地的跑了过去,我发现她们两个人的步调几乎都是一致的,两人保持的距离也是不变的。
她们见了苗禹的画非常高兴,说苗禹是第一个把她(姐妹俩一直都以为她们两个是一个人)画的没有重影的。
我好奇极了,绕到苗禹的背后看他的画——
一个女孩子的身体,却长着两个头。表情都是一样的,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一个头的表情欢快一点,另一个头的表情平缓一点。
我转过头看看姐妹俩,原来这就是她们以为的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