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看刚刚他那副样子，一定又回去告我爹，说我中风了！”

曹操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身边的人笑道：“亏你能装得那么逼真！那模样，是我看了我也相信！”曹操吐出那根狗尾巴草，道：“自然逼真，我一见到我叔父，就觉得整个人都中风了……”

众人大笑。几人都是年轻少年郎，整日混在一起瞎闹，别的东西没有，对于告密者的仇恨倒是一致的：曹操这叔父经常打的小报告，不止曹操遭殃，他们这些和他混在一起的回家也会被臭骂一顿，久而久之，对他这个多嘴的叔父简直是又怕又恨。但也有人担忧道：“孟德，你这行得通吗？万一你爹反而把你打一顿呢？”

曹操不以为意，道：“行得通！我叔父以为经常和我爹告密，就能够得到他的信任了，岂不知道我爹这个人最为疑心，这次回去，我就不相信他还会相信叔父！”

那人还想说什么，被其他人堵了话：“行啦行啦，难得想出来一个整人的办法，别担忧扫兴了，就算要受罪，也是日后的事情了！咱们接下来去哪里喝酒？”

曹操一个翻身起来，笑道：“去那家新开的酒楼，我请客！”

正是少年郎。

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最为重义气重挚友，整日寻欢作乐，躲着家里偷偷出来胡闹，最喜游侠风流自在，一人呼数人应，嘻嘻闹闹地去喝酒游乐，是以消耗完美好青春，再换上一张麻木的神情，哆哆嗦嗦地活在这世间。来日想起曾有过的肆意猖狂，也便有了一边怀念一边浪费当下的勇气。

如不，意外。

可是少年郎们并不知道。对于未来，他们尚且怀着美好的幻想，理想与欲望混杂，模糊成一个不确切的愿望。

有人握着酒杯醉得起身都站不稳了，还在逞强装大人道：“好酒，好酒！一酒消尽千古愁，且祝诸位，将来武运昌隆！”有人笑道：“武运昌隆？好小子，你这话是以后想要当将军呀！”酒意涌上头，那人嚷嚷道：“那当然！我要我将军的名号刻在坟墓上，写在史书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曹操眯着眼睛想看这人是谁，可他喝得也不少，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多年以后，他也从未想起来过。

这人的名字淹没在历史的车轮中，毫无痕迹。

年少热血，理想总是一个会激起千层浪的话题，趁着酒意众人纷纷开始明志：“好小子！但是日后，大将军的位置一定是我的啦，你就当我手下的一个副将吧，哈哈！”“哟，谁说是你的？不如早点认清自己的斤两，本将军还可以收你给我扫扫茅厕，留个臭名在史书上！”“你找打不是？”

史书上未曾记载少年有多少壮志未酬，也不曾记载有多少少年变了模样。

有人醉醺醺地勾住曹操的脖子，说，“兄弟，你呢？你也要当大将军么？”曹操点点头，正欲说话，正好有人一脚踢了门进来：“你们好呀！喝酒不叫上我，是不是嫌我袁本初给不起酒钱？”曹操笑道：“本初来得好，刚好我们喝完了，你快快去结了账！”袁绍手里也是一杯未完的好酒，脸上也有了些醉意，显然是同在一家酒楼喝酒，偶尔听见他们喧哗才过来的。

那时候袁绍也还年轻，长得还挺俊朗的，自有一股从“四世三公”的大世家里养成来的气度，醉后没有别人失态，反而保留了几分清醒。他环视一圈，看这一桌人也醉得东倒西歪，唯独一个曹操还在装模作样地摸着酒杯。袁绍笑着骂道：“蹬鼻子上脸！”却早在上来之前，便说了他们这一桌的账都记他头上。

曹操笑道：“去去，结账之后我再陪你喝一杯，当做补偿了！”袁绍道：“我呸，那青楼的当家花魁陪我喝杯酒都用不了那么多钱，你陪我喝一杯就要那么多？”曹操道：“谁叫袁公子有钱，乐得花钱，昨晚还闲着无聊来寻我呢！”袁绍装傻道：“昨晚怎么了？”

曹操怒视道：“说，是不是你派人趁着我睡着的时候来刺杀我？”袁绍狡猾道：“你睡着了，怎么还知道有人来杀你？”曹操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吾梦中能杀人。”袁绍吹了个口哨，说：“你就吹吧，之前我和你醉了睡在大街上的时候，连我在你脸上画了个大乌龟你都没看出来！”曹操继续一本正经地撒谎道：“那是因为是你。昨晚的人也是，要不是我看出来是你的人，早就一剑刺过去了。”

有人还迷迷糊糊的，说：“怎么回事呀？孟德你被别人刺杀了？”说完这倒数第二个幸存者也倒了，所有人中，也就只剩下曹操与袁绍还醒着。

曹操好像没注意到他倒下了，自顾自地回答说：“对，这位袁公子嫌钱多了没处花，特意花钱请人来刺杀我，第一夜被我躲过了，第二夜，还是被我躲过了，没用得很！”袁绍挑眉道：“我倒是听说第一次是因为剑短了没刺中，第二次某人想着这次会用长剑，紧紧缩成一团贴着床睡觉，想着那副狼狈样子就好笑！”曹操不以为然道：“这是我料事如神，足智多谋！”袁绍笑道：“呵，我就是想要试试你的厉害才请人来探探深浅的，结果被你小子奸诈地躲过，看来，今晚我要亲身上阵！”曹操大笑道：“来，看我把你打个屁滚尿流！”

正是年少轻狂时。荒唐事做了不少，像是袁绍派人刺杀曹操，像是两人一起抢新娘，中途袁绍跑累了想要歇会，曹操一声大叫：“小偷在此！”吓得名门世家翩翩公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头只见到曹操的奸笑。袁绍只恨恨道：“还说我是小偷？曹贼太奸诈！”曹操仰天大笑：“袁偷曹贼，听着倒是挺登对！”

说这话的少年，全然没想过曹贼真会成为他的代称之一。

那时候两人的梦想都是侠客。要使得了一身好武艺，刀光剑影之间独断正义，事了拂袖而去，不落得尘世半点乌烟瘴气。

年少时，少年意气与狂妄，交融在酒里，不知何日才能酿出芬芳？

袁绍说：“曹贼，刚刚你还没说，你将来想要做什么呢？”

曹操打了个嗝，含糊道：“你呢，袁偷？”

袁绍道：“我想要和我祖祖辈辈一样，至少么，将来得在三公之上。”

曹操哦了一声，闭着眼睛像是有点醉意了，袁绍晃着他的肩膀说：“阿瞒不准睡，你还没说你的呢？”

曹操半梦半醒地回答道：“我想要当将军。”

那时候他们都想当将军。

立于一方，手握刀剑，守护万里江山与梦想。

“哦，”袁绍道，“我也挺想当将军的，你要的话我只好给你了，我当太尉算了。”曹操道：“啧啧，说的好像大将军也是你的，太尉也是你的，你就只想着要压我一头吧？而且你本来想当的就是三公，别三心两意的，不合适你。”一般而言，太尉官职高于大将军，可之后世事变化，太尉反而成了虚职，不如大将军了。袁绍哼哼道：“给你个将军当当，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