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南开始出入房间,大概是谷里闲得胃疼,她偶尔会指导谷内的弟子剑术,偶尔还会出谷带点肉,美其名曰:胃疼。华素西教的是凌风剑法,她和华夜权用的是同一套剑法,只是练出了不同的风格:一个灵动,一个凌厉。
华夜权的招式木子南也熟。华素西因为旧伤难愈几乎没给弟子示范过。师范这事向来是萧白的工作。萧白的确是个人才,木子南听说他是又开谷后华素西收的第一个徒弟。只在早些年身体尚不太坏时示范过寥寥数次,再加上日后的口头指导纠正,凌风——曾经名动江湖的剑法——竟也被他练了个七七八八。
木子南抽了抽脸——只是,萧白这孙子总喜欢给她找茬。存了不计前嫌之心,她回房拿了红鞭,要试试萧孙的水。
青石那智商都知道木姑娘不好惹,萧白咬牙问候着木奶奶他祖宗。
三鞭,木子南甩断了萧白的剑。第四鞭正酝酿的时候,青石颤颤巍巍地从素心阁出来了,对木子南说:“谷主说你欺负人不厚道。”然后要对萧白说的时候,他抖得更厉害了。
萧白抽了抽脸:奇了,奶奶都来了他居然还是怕孙子。
“······谷主、谷主说让你快跑。”可惜有点晚,青石简直要哭了。
一物降一物。木子南护着青石,终于要从心眼里和萧白过不去了。当然后来她和青石也不大能过得去,原因是她教不会青石轻功。她总在想:青石那身板风大点都能飞了,居然练不好轻功那得是有多蠢。她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石唯一敢拒绝萧白的事是和他一起上房揭瓦了。
华素西身边果然没什么好东西。叹了口气,随手夺了某弟子的佩剑,一点也没有欺负人的觉悟,说:“没用,剑都拿不好。”话音未必,她已舞起了剑。刻意放慢了速度,周围依旧剑风四起,地上的雪被剑挑起被动地献舞一曲。
皱皱眉,果然,华夜权不是谁都能模仿得了的。
“我没你们谷主厉害,你们凑合着看吧。”言罢又是一阵剑风。这次没有压慢速度,意在让他们领会剑意与气势。周围雪把她围住,几乎看不清人影,待细雪落地,木子南早已不见踪影。
木子南坐在床前,看着华素西炼药。华素西背对着她,一头黑发懒懒地束起,看起来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头发都枯了。木子南移开眼睛,盯着那些看起来就不讨人喜的药说:“萧白欠了火候,他没下过山吧。”华素西唱了一小口,眉头也没皱一下,反是笑了笑,看起来甚是满意。递给木子南说:“有点清甜,御寒的,你尝尝。”木子南头向后一扬,皱着眉头摆手道:“骗青石呢,我又不傻。”
“让他收拾收拾,后天下山吧。”华素西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木子南竟瞧出了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你不怕他出事?”木子南说完就后悔了,以华素西的聪慧,怎会察觉不到异样。
“那是你孙子,我怕什么。”果然,华素西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幽幽地说:“哟,听这话,外面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要出什么事啊。”现在是和平年代,萧白也不是没本事,问这话不是明摆着么。
木子南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打着哈哈敷衍到:“呵,随口一句罢了,毕竟是我孙子。”不屑地看一眼华素西便移开了眼睛,“师父不疼还不准自家亲戚疼了。再说,帮派乱斗可是从来没停过。”华素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时不明白木子南要死要活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上山一路留记号,现在又想瞒着她是什么意思。木子南又心虚地补了一句:“只要萧······哎,就算萧白遇上也有办法脱身,他总不至于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呵呵。”华素西转过身去继续搅着她的药,“是吗,萧白也快回来了,正好。”正好什么,却不再说。木子南以为是正好下山,总是舒了口气。
萧白进屋时,屋内气氛甚好,而华素西显然不打算珍惜这份融洽,好死不死地说:“那药的确是御寒的,你以为是什么?”
木子南整个人僵在那,嘴上却说:“那药味苦,你以为我和以前一样好骗啊。”
“你不是刻意防着谁的时候不比青石聪明多少。”防人时智商倒是挺高,“你这一会防我,一会不防的······算个什么意思。”——是要害我,还是不害我啊,奈何这句话憋死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华素西只得换个委婉的说法。
连萧白也愣在一边,像是没能接受那层不怎么透风的纸,这么快被捅破。华素西夺过萧白手上正准备毁尸灭迹的东西,摊开在木子南眼下。对萧白一字一句地说:“我和木姑娘关系好,那是以前的事了。”
木子南像瞬间抽空了力气,肩膀深深地塌下去。“你们什么时候截到的?”
“第一张。”顿了顿,萧白说,“记号也抹掉了。”转身就走。
木子南发神地看着桌上的纸,似有似无地松了口气。
——明夜即可诛。
木子南回了隔壁房,华素西正准备放回最后那张纸条:谷主已逃,退!
“魔教中人,这个名号很响亮么,嗯?”萧白在她后面,口气发冷。
木子南张了张嘴,突然没了要大吼大叫地欲望,却仍不受控制地说:“华夜权死了。”
“萧白出去!”华素西语调偏高,尾音竟微颤。深吸一口气,她才又缓缓道:“你死了一个恋人,”刻意压慢的语速像拉磨一样沉重吃力,一字一句都成了两人心口上的凌迟,“我死了,一个恋人,一个哥——”华素西低这头隐去所有的表情,眼角并没有一滴泪,脸上也不过是近乎麻木的神情。可她却并不敢抬头看木子南那张脸,只一眼,过往的甜都会成不可承受的悲,顷刻间摧毁她所以余生。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沈···奕死了,华夜权他妈的也死了,他俩不都很厉害么——”
“我是神医,我连我哥都救不了——呵呵,神医拖回一个没死透的,在神医手上死透了——”华素西近乎自虐地慢慢地陈述着,满脸的嘲讽。
“木子南你不是恨我么——你看看我···看看我,你知道霜剑在墙上挂了多久了么——”她缺氧般夸张地深呼吸一口,幻觉血管快勒碎心脏,“我就一废物——”
“可你啊——你看,你好好的。”
“华夜权逼得你发疯?哈哈——”
“你难受?哈哈,其实我日子还不错——”喘了一口气,力气随最后一个字耗尽。余音中只剩千斤重的绝望坠着每个字下沉,极狠地几乎要压碎两个人的脊梁。骨头里都渗出了浓浓倦意,她坐下来靠在墙上,眼睛干得难受。她疲惫地抬眼望向门外不止不休的雪,看着雪下埋葬着的她所有的悲哀。
“心魔很了不起么?”
“我怎么就没有呢···”
木子南一点一点地退了出去,眼睛失明般黯淡无光,再无当年那个明眸姑娘的满身光芒。脸上还挂着泪水,风吹着疼。弟子都被萧白带走了,静得很。
没过多久,木子南就下了山。再后来,萧白也离开了,听说木家小姐已闭关多时,又听说魔教蠢蠢欲动。青石没什么底子练功,医术倒是得华素西真传。华奕谷突然来人多了,大多都是青石医治的。
和平年代,似乎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