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和百姓有什么深仇大怨?觉得他们活得太痛苦了,所以大发慈悲给个无知无觉的解脱?要这样干脆让世人死光得了。他毫无仁善地想着,但是转念,反正要死的,早死晚死死在谁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此处,他盯着那些人,眼珠子好像被粘上动不了了。可是……他心里说……这不公平。
虞毕出:“远……”
“别叫我这个名字!”姬远转过头来横他一眼,十分直观地表达他的心情不善。
虞毕出尴尬地闭嘴,一时忘了刚才要说什么。低头喝茶间又疑惑,自己为何要这么迁就他?并没想出缘由,只得叹了口气,自己也是栽了。
刚才那句话说重了,姬远自己也尴尬不已,正不知如何打破气氛,就见虞毕出叹了口气,默默喝茶的场景……心里莫名别扭。
他的目光突然定格在虞毕出的头上,幽幽问:“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六。”
二十六?!他掐指算了算,俩人差了整整六岁,心里突然不舒服起来。
“怎么?”
“没有!”他咳嗽了两声,沉下嗓子,虽然过了变声期,声音仍带着少年时的稚气,毫无沉稳的发展,尤其是大声说话据理力争的时候。
虞毕出懒得纠结他又突然犯什么病,跳开不提,道:“去走走看有什么线索?”
“好。”他一口饮完茶,起身离开。
俩人走后,座下的几个异桌江湖人互视了眼,纷纷付钱离去。
姬远和虞毕出在淹没的城镇周围饶了圈,有打捞尸体的,有痛哭流涕的,有安慰人的……虞毕出见他表情又沉下去,目光漫不经心地避开眼前场景,停下脚步。
“怎么了?”姬远回头看他。
“……和我讲讲之前四年在虞都的事吧。”他道。
姬远不解,“朝廷的事我不是都写信给你了?”
“讲你的事。”他继续往前走,与他并肩,微微低头的神情如同兄长一般。
“啊……”姬远撇头想了想,脑子里一个字都蹦不出来,又开始不自在起来。他做了个深吸,扯起嘴角,开始发挥自己胡扯的能耐,魂却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两人就这样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下午,几个侃侃而谈,一个默默倾听,各种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杂事,说道最后,姬远突然失声叫道,“我把露露忘在虞都了!”
虞毕出:“……”
傍晚,由于天色太黑找不到回去的路,二人原地生了堆柴火,露宿野外。
晚上湿气重,姬远的手脚开始无先兆地疼痛起来,他皱眉不说话,装作如常。
虞毕出点了几次才把火升起来,火光映到姬远的神色,他立刻察觉,坐过去,“又开始了?”
姬远摇头,又点头,又倔强地憋出句:“没事,一会儿就习惯了。”
“吃点东西吧。”关心不治病,他拿出饼,在火上烤热了,递给他。姬远接过撕咬,嘴里一点味道都没,就着水往下咽。
“你这几年真是养尊处优惯了。”虞毕出递给他一块硬邦邦的肉干,姬远咬了半天没咬开,觉得牙齿都要松了,不解地看着他。
虞毕出难得露出点笑容,看得他眼睛一眨不眨,“你不是觉得这些人很可怜,世道很不公平?”
姬远犹豫了下,点头。
虞毕出撕下一块肉塞进他嘴里,皎白月光下的笑容无比凉薄,“还记得五年前在邴州你害死了多少人?其中大多数还是孩子,那时你还和格里说什么,众生平等?人与蝼蚁无异?”
姬远睁大眼睛,月光在他并不皴黑的眼中流淌,带出一种莫名的光华,表达的意思简单明了——你怎么知道的?
虞毕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时时派人盯着他,“但是你现在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能做圣人俯视人生死了?”
“呸!我才没有!”姬远吐了嘴里的肉干,站到一半腿软没稳又坐下来,怒视虞毕出,这人性格怎么变得如此讨厌!
虞毕出兀自喝了口水,不理他。
姬远想来想去觉得自己憋屈,可不好发脾气,憋着一口气道:“我是觉得他们很可怜,见到那么多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人同情一下难道是错?这四年我是好吃好喝养着,但也一天没忘过你的事,更没忘过我的立场!”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一直针对那四年?难不成世上有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是吃饱穿暖人的错么?
他的说话声音太大了,虞毕出一拍他脖子,把他的气焰摁下去,口气平淡得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我从没说你错过,只是问一句,你真的还记得四年前的事吗?”
这怎么会不记得,每一件事他都历历在目,他反叛似的有模有样回忆起来,坐好随时被提问随时对答如流的准备。可是片刻后,他皱紧的眉头突然松了。
这四年,他常常回忆情郎关的人,最多的当然是虞毕出。各种事确实历历在目,却有什么不对了。他擅长骗人,但甚少欺己,瞬间便坦然接受了中间的落差,只是没想清楚究竟哪里不对。
在他的纠结中,眼前虞歏的脸突然晃过。虞歏对他非常好,非常纵容,有求必应,虽然他基本无所求。细思起来,甚至比虞毕出还对他好些。他什么都由着自己,从不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唯一的条件就是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
他们偶尔也会谈些民生之类的东西,虞歏的口气中常有一种艳羡。皇帝做得不容易,姬远深知这点,所以想让虞毕出打消造反的念头,可他又忘了,虞毕出造反的初衷不是为了做皇帝,而是祸乱苍生。
为什么呢?他自问,那时在平南,虞毕出对他说的理由,自己做出想站在他身边的决定,可是为什么,他竟然记不起来了!
虞毕出看着他要抓耳挠腮的苦闷表情,本想说些什么,突然将头转向右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