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究竟会将人磨练成什么样?切碎棱角,磨平不甘,冷却愤怒,淡下心境,成为芸芸众生的一员。他们形容自己的是,平凡而不平庸。
年幼时,六子曾有一个光鲜的名字,曾有经天纬地的梦想。现在……一捧生水扑上脸,接地气的凉爽浇醒他蒙昧的心,他想,得先活下去才行。
其实姬远说的那种脑袋捧手里的活法最危险,也最安全不是么?至少还能自己护着呢。
“六子!”一个高瘦的少年气喘吁吁跑来,弯腰喘气,“我刚才……刚才看见姬……姬……”
“别急,喘口气,别噎着了。”六子给他拍背。
“滚你丫的!噎蛋啊!”少年拍开他的手,一张和他身体一样单薄的脸,两片薄唇毫无血色,一张口就是说不出的刻薄,“哎,你脑袋怎么了?”说完有打断自己,“不是这个,我刚才看到姬远了!”
六子眨眨眼,“我也看见了。”
现在叫祁小的少年的一个板栗敲上去,“看到你不告诉我!”
六子抬起眼,似乎想看看自己的额头,一簇血顺着眉间从他的鼻梁旁流下来。祁小手忙脚乱给他擦,“哎哟喂,大少爷,您瓷儿做的吧,一碰就漏!”
“四哥,你在哪儿看到姬远的?”六子捂着额头问。
祁小:“就前山,拦腰那棵榕树哪儿,我望了眼,那抽的,绝对坏事做多了报应。”
六子失笑,“四哥,要不是他,说不定我们早死了。”
“你也说不定么,”祁小一撇嘴,“你要去救他?”
六子摇头,“本来不打算,他那么聪明肯定有法子。可他那个样子怕是有心无力,而且二当家的刚死,还是因他而死,要是被人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不会放过他。可我们要是贸然帮忙,引人怀疑怎么办?”他忧郁地看祁小,“四哥,你给拿个主意看。”
祁小嘴角抽了抽,你把利害扯那么清楚,他做什么决定不都是错的吗?
“看情况再说吧,现在寨子忙得很,也没空管他!”他一甩手,把问题延后。
六子沉重点头,脸颊两坨肉一晃一晃,略小于正常人的眼睛看起来十分悲伤。
“六子,”金奇跑过来,盯着他头看,“没事了吧,小祁也在。寨主招人呢,之前捡到的那个人身份不一般,要抓起来。”
听到这里,六子心中一紧,听金奇继续道:“但是人突然找不到了,大伙儿正打算搜山,你俩没事也跟着去。”
“知道了,马上去。”他又用水抹了把脸,阳光下看着晶莹剔透的。
说完金奇就走了。祁小抱怨,“怎么这么快,玩呢吧!”
“寨子在朝中有细作,肯定有人知道他长什么样。走,快去找!”俩人一前一后跑了。
两人走后不久,上游顺着水流冲下来一个人。这地方水浅,那人被搁浅晾在河中,好一会儿咳嗽一声抬起头,满脸头发,苍白的五官,和个水鬼似的,就是那倒霉又不倒霉的姬远。
他从河里爬起来,摇摇晃晃半个人扑上岸,一阵昏天黑地的呕吐,然后打了个嗝一趴,又晕了。
但他没晕多久,便被人一拳打醒了。
姬远睁开一边的眼睛,另一边有点肿,睁不开。就见一个大络腮胡子怒气冲冲地盯着自己,口水喷自己一脸,“说!布刃金罗在哪里?”
什么罗?
他张嘴,发不出声音。又一拳砸上来,右脸颊好痛。又一下,下巴好像脱臼了,又一下……
姬远迷迷糊糊记不清数字,没几下便双腿一蹬,不省人事。
其余人找过来的时候他被揍得奄奄一息,整张脸肿的看不出原来模样,六子和祁小躲在人群中不敢出声,拳头攥得死紧,目不转睛盯着地上已看不出人气的男子。
最后,姬远被吊在山寨门口,间歇不断的有人来鞭打拷问。六子觉得这些人都是疯子,那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说得出话来呢?不是置人于死地吗?
祁小早看不下去跑了,就他一人呆呆站着,为了维持他半编纂半真实的冷漠,为了融入这个他必须进入的整体。
每天吃午饭的时间是姬远唯一得以放松的时候,虽然他已经麻木得几乎没有痛觉。
六子问人,“他就这样死了怎么办?”
有人回:“死了就死了呗,反正罪有应得,就当给死去的弟兄们陪葬了。”
“可是,”他又问,“这样就问不出布刃金罗的下落了。”
“问出能怎么样,我们一寨子的人还不够她开刃的呢。小孩子学着点,不是世上所有事都能寻到结果的,大多数就是自己找个安慰,意思意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