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年复一年,有趣也是过,无趣也是过,多了某人或缺了某人都同样过着。
那个佛堂在时间的侵蚀下以肉眼难觉的速度缓慢衰老,原本金光闪闪还惊吓过小姬远的狰狞佛像印堂发乌,浑身暗淡,如姬家于这个朝代、这个世间的存在价值般,渐渐失掉了光泽。
姬承忠这些年脾气越来越暴躁,连对絮环对老母的态度都差了不少。絮环的身子愈发差下去,完全是靠着补药吊命,曾经明艳的面容已成昨日黄花,双颊消瘦,瞳子暗淡无光,犹如一个半死人。
姬老母再次回归了木鱼古佛相伴的恬淡日子,看到这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让她疲倦。她老啦,不再需要什么世家荣耀,下一辈的事也做不了什么了。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
揣而锐之,不可长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
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耿延,这就是你早早抛弃这个家的缘由么。
真是……她长叹了一口气,还没缓过神来,门外一个白影飘过。
“远儿,”身子老了,心也老了,带着一个个的动作都变得缓慢起来。姬老母抬眼看这个已身材欣长高过自己的孙子,再次慨叹岁月的不饶人。
“奶奶。”姬远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立在门口木头似的一动不动。
姬老母又叹了口气,道:“进来。”
姬远乖巧的走进佛堂,将怀里的两本书规整地放在一旁,在蒲团上跪下,不抬头也不低头。
“与你娘亲越来越像了,今日也去看过了吗?”
“是。”少年清俊的脸上一双极为明亮清透的眸子,却怎么也不与人对视,什么回答都是淡淡的,真如同一尊看透世事的佛。
瞥了眼一旁放着的杂谈异志,她又道,“你的兴趣倒是广泛,好歹用在正途上。我也不是嫌这些书没轻没重,只怕对你造了误导。”
这次姬远没言。
长久的静默……过了半盏茶时间姬老母又开口:“罢了,你走吧。”
“是。”
十五,不多不少,不过初至束发,于有的人也许只是年少轻狂的伊始,对于十五年桎梏在小院中的姬远,当然也没有度日如年那么夸张,只不过令他原本就重的心思更重了些。
“嘟——嘟——嘟……”绵长若叹息般的木鱼声再次回荡在小院中。
问世间漫长时光,何为闹,何为静?
非亘古乱世,亦非青灯古佛。
姬远有很长一段时间嘲笑过他的父亲,随着阅目的增多,年龄的增长,他已经知道了何为“祸天下”。而父亲真以为他的所作所为能阻止这一切?不出门便可无所为于天下?
他轻笑。
不过做了什么又如何?花花世界与清寂佛堂在他眼中并无区别。就是功成名就的帝王还不是与街边要饭的乞丐一样,区区几十年,一抔黄土,无知归处。
他对政治行商惺惺作态都不感兴趣,倒是慨于各种离奇真实或不真实的故事中如此多的人格思想。
曾经他十分憎恶所谓的神佛仙家,都源于那给他言下不知名一劫的道人。既存天命,既有神明,为何世途多舛,为何人分三六九等,善人不得好死,小人为祸百年?世道如此不公!
而后他又想通了什么。单单一人的心思便如此复杂,这世上成千上万人,即便所谓神明存天纵之能,又何德何能,奈何万物于鼓掌?
他嘲笑了自己无数次,再次静心端坐,研读起那一桩又一桩的人世伦理。
世界之大,孰人趣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