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这道田螺酿肉,他一口接一口分析其中烹饪之法,在螺壳中,他竟尝出瘦肉的味道以及另一种不明口感,想是烹饪之人事先挑出螺肉混合瘦肉,剁细成肉糜,添之葱末调成馅心搅拌成糊,再塞入壳中盖上螺帽,最后大火收汤。何等巧妙心思,赵师傅眸子赤热如有火光,一时对其人手法感悟颇多。
两位老师傅等不及寻来竹签,直接用嘴嘬,店中伙计几番对视,纷纷夹取已鉴定完毕的田鸡,两大盘田鸡一下子被干掉。他们意犹未尽,眼巴巴看着越来越少的田螺,听两个大师傅吸吸嗦嗦得起劲,啧啧称赞烹制之人别具匠心。
三人作为行家已品出其中关窍,步骤应也猜到了七分,不过,赵易想,剩余三分他们未必能琢磨透。
田螺酿肉,为了突显其口感软滑细嫩,肉泥中搅拌了碾细的豆腐沫,另外,因这道菜烧久了口感会变差,需掌握火候只可炒到刚刚熟,所以田螺是先煮熟了后挑出剁泥。
另一道紫苏田螺,把豆豉、蒜、姜、葱白捣成茸,烧锅下油和紫苏一起爆香,放进田螺同炒一镬,大火翻炒,小火慢焖,出锅后,螺肉丰腴劲道,螺汁鼓香鲜辣。
再挑出螺肉于沙茶酱中滚一圈,蘸一蘸,味道香中有辣,辣中带甜。
见三位大师傅终于舍得抹嘴搁筷,伙计们上前抢食剩余不多的田螺。已将之前的质疑惊惧纷纷抛至脑后,只怪师傅吃得恁多。
搁了筷,赵掌柜与两位师傅避于一旁商量半晌,似是达成一致。赵掌柜拿上纸笔册子请赵易进二楼包间详细商谈,赵易给宝金点了一份石首玉叶羹,叫她慢慢吃,乖乖等他出来。
与易来酒楼同一条街,东头宝味斋有本地州府知府大人作依仗靠山,西头祥福记酒楼则是天京城顶尖招牌名下产业分店,都是背景雄厚兼几十年底蕴支撑,丰邑乡的酒楼已被挤垮好几家。
前有狼后有虎,易来酒楼能在强大对手环伺中屹立不倒,苦苦支撑,除了酒楼掌柜事事亲力亲为,为酒楼内庖人、堂倌、杂役纷纷作出表率,致使店工伙计做事效能奇高。还因他眼光毒辣,关键时刻各种睿智决断。
这回,易来酒楼不仅仅能渡过难关,还能再创新高。而当初将大好机会拒之门外的各大酒楼饭庄,同易来酒楼相比已是拍马不及时,那时才知错失了什么。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赵易踏出包间,他四肢微微抖,脚下有些发飘,宝金搀住他,紧张地问他怎么了。
赵易一个插腰摆胯刘海飞甩,用下巴尖儿指着斜对面胭脂水粉铺子里众位美妇镶金嵌宝珠光璀璨闪瞎眼的脑袋,“你哥哥我的头比她们的加起来还要贵重无比,你小心护驾,护驾。”
宝金:“……”
赵易此时怀揣巨款,六张百两银票以及二十两银锭。他摸摸自己还剩下许多菜谱的脑袋,深深为自己折服、倾倒。
磨菇田鸡腿、荷叶蒸田鸡各卖了六十两纹银,紫苏田螺一百两,田螺酿肉则卖出四百两的高价,作为已领略世界各国美食烹饪技艺的后世人,田螺酿肉并不稀奇,可对赵掌柜他们来说,有幸窥其一角,受益至深。
炒田鸡没什么秘技可言,周围酒楼很容易跟风,所以这菜出不了高价。
田螺却不同,赵易提供的独特洗净方法,以及那道田螺酿肉若没菜谱,跟风者绝对做不出正宗味儿来,这样以后田螺就能成为易来酒楼的独家菜式。
一手交菜谱,一手拿银子,得亏如今童工不违法,六岁小娃也能签契有效,倒是省去赵易许多麻烦。
赵易作为后世人占尽先机商机,他为之前坑骗先辈们的行为脸红一响指的时间。
此时酒楼内三三两两已有客至,赵易看见两位熟悉的人往楼梯这边走,忙拉住宝金侧身躲避,
只见许树东,赵田庄伴在一人左右,那人头戴万字头巾,手搓核桃球,作富商装扮,赵许二人行止间对其十分讨好,点头哈腰只差口呼太君太君。
似乎正在谈论的事,让二人倍觉体面,高声张杨也不避讳,三人走过,赵易依稀听到“木材”“好买卖”等字样。进入包厢,二人身形已看不见,宝金仍然牙齿打颤,赵易眼神微眯。
他手揣进袖筒闲闲蹭到那待人接物十分周到的伙计身边,之前看他吩咐人的爽利劲,有那么点说一不二的派头。
伙计看着掌心多出的半吊钱,这钱一看就是他们店里出来的,有些烟熏火燎的油光。他随手掂了掂了“就算哥哥长得好,也没必要给这么多赏钱啊。”
赵易正想笑两声恭维他的笑话水平,不想那钱已经被他塞回了手里。这人不会真当他长的好,别人就给他钱吧,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帮弟弟我个忙,”赵易把钱给他,朝楼上努嘴,“刚上去的三人,长最黑像发霉的稻壳那位是我亲大伯,以往他没少折腾…呃…照顾我们,旁边那个丑得没眼看的也是我大伯,更对我们关怀备至,小侄今儿发了财,怎么着也得孝敬他们一二。等大伯他们点完菜,你再给那桌添几个菜……”
发霉稻壳!丑得没眼看!有这么形容自家大伯的嘛,伙计再看赵易点明要的那几个菜,干炒韭菜不给加蛋,爆炒肥肠多放蒜瓣,五香黄豆要大份!这小孩儿绝对是故意。
“你可千马别告诉他们是我孝敬的,只说是乡里乡邻。”赵易拍着胸口放银票的位置,“如今讲究个财不外露,都懂,都懂哈。”
赵易兄妹走后,伙计果然按他吩咐给许树东,赵田庄加了菜,只怪那小子太招人喜欢。
那小子上回来做买卖,背着豁大的篓子,乍眼看去,像篓子长着双细腿;后厨过道窄,上菜的撤盘的来去匆匆,他挡住妹妹,不胆怯不畏生,眉眼笑开了和人招呼。那种为生计所迫的圆滑,令人心酸。
小孩话里有话他是听懂了,所以当许树东,赵田庄问是谁这么有心,他回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那许赵二人,正大吹特吹他们在西槐村如何一呼百应,事情交给他们办得妥妥儿,老板且放心。这时三道菜上来,更显二人说话份量,三人胡吃海喝互相恭维,一顿饭吃到未时才罢。
出来酒楼,三人见路人无不皱眉掩鼻,方觉有异。
于是再不敢高声阔论,只作拿袖掩嘴之态,别别扭扭各不自在,那富商两腿夹紧,额头渗汗,已是忍得辛苦,告辞说事情容后再议,人还未走出十米远,便听噗噗响声。
许赵二人尚保持着留人的姿势,看万老板气恼急行,心中郁闷不已,买卖没敲定,白花了他们一顿酒菜钱。照今天这个收尾,下次想把事谈妥,只怕还得多费些功夫。
遂当街骂起那个多事的老头来。
赵易出了易来酒楼,不敢在乡里多待,毕竟身上钱财之多,怕露了端倪。从晃荡的牛车上下来,还在想以后每个月起底二十两进账的那笔收入。
耳边忽听喝骂嘈杂声,赵易抬头,只见流檐翘角白墙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