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九月初,勉强搭上夏天的尾巴,朱筠正在老家渡过她暑假的最后几天。他们家种植草药也已经好几代人了,这位经营私人中医诊所的侯君毅是父亲的老朋友和长期生意伙伴,这次又专程来挑选药材。朱筠不是第一次见到侯老板和蒋志杰——因为他们来办药时总是留宿他们家——但却是第一次跟着父亲他们一起去药地,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
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鬼打墙。
他们只是开车从深山里出来回村庄而已,哪知居然碰上了这等怪事,更别提父亲朱震在这条路上来回过多少次了,从来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旅途。在到家之前,朱筠和父亲好像都还在回味着刚刚那奇异的经历,一路沉默不语。就连蒋志杰都被他们静谧的气氛感染,忘了要继续聊天。
出乎意料的是,在父亲将车停进自家小院之后,就像忽然活过来了似的,不仅摆出一副追根问底地研究灵异现象的架势,还在餐桌上向母亲和弟弟大肆宣扬了一番。当然他也是不会饶过“小荣”的,第一阶段是先将他的丰功伟业娓娓道来,第二阶段就是追着人家问长问短,而男孩总是看似无心地把关于自己的关键问题都避开了,朱筠怀疑他在这方面可能非常有经验。
她回味着蒋志杰那些看似无心的话——难道真是因为这个姓荣的男孩的出现,他们才会遭遇鬼打墙的吗?
“鬼为什么就要把我们困住呢?”朱震也在餐桌上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它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要看情况。”男孩回答,“有时候,是鬼道和我们的世界交错起来,让我们这里的空间发生不自然的变化,并不是它有意为难你。有时候嘛,就是它们想故意整整你吧。”
“我们刚刚那是……”
“调皮捣蛋的家伙而已,没什么的。”
而朱震最为关心的——朱筠他们一家子可能都十分好奇的——就是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唯独他能知道怎么走出来?
男孩还没开口,蒋志杰又喧宾夺主地抢话了:“小荣他们家可是道教世家!他们祖祖辈辈都入观修道的。耳濡目染!这基因估计就和我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男孩丢给蒋志杰一个非常不悦的眼神,朱筠将之解读为——你他妈又出卖我。
顺理成章地,他被好奇的外行人士和怀揣迷信思想的老百姓——也就是朱筠的父母——用各种烦人的问题折磨了近两个小时,直到酒足饭饱。
“小荣也真是,才多大?刚毕业、第一年工作吧?”
“嗯。”
“二十出头就阅历丰富啊,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的年轻人。”
朱震点燃了香烟,随着深深的叹息吐出烟雾。
“不简单,不简单。”
好像是为这个晚上做出总结一般。
只是对朱筠来说,这个晚上还远没有结束。
在餐桌上,道家出身的荣姓男孩已经被她父母纠缠的够久了,以她的性格,以及她对她想咨询的事情所怀有的顾虑,没有在饭桌上发起任何话题。但是因为今天奇特的经历和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的出现,让她对曾经的某段经历的回忆更加鲜明起来,变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找人倾诉、想弄清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她在跟人建立任何关系的时候,几乎都处于被动状态。例如,她之所以会和蒋志杰聊天,纯粹是因为蒋志杰这家伙尤其爱和小姑娘搭讪,初次见面就习惯性地摆出一副熟识已久的架势,朱筠也只是被动接受和他建立见面招呼一声的普通朋友关系罢了。要她主动去和一个完全没有单独谈过话的男生发起对话——并且还不是家常唠嗑或平日寒暄——简直像是给她下了一份难度最高的试题。
虽然她在就寝前鼓起勇气徘徊到他们客房的门口,她唯一的收获也只是听到两个男孩在客房里的拌嘴。
“……你这么多嘴干嘛!”
“哼!让你装逼!”蒋志杰怪声道,“藏着掩着不让人家知道,做贼心虚啊?”
“你就是故意的吧?!我哪里惹到你了啊?!”
“当然故意的!这是对你装逼的报复!”蒋志杰的嗓音戏剧性地切换成悲壮模式,“这是对你勾走我女神的报复!”
“谁勾你的假胸女神了啊?!分明就是你自己粘着人家好几年最后还是被她老公威胁了好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后来我建了个小号用你的照片做头像结果人家就来约了。”
“你还用我的照片去坑蒙拐骗?!找死啊你!……”
随后朱筠也只能默默地离开他们门前。
因为思虑太多,她这一晚上睡得非常不踏实。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才睡着,做了许多梦不说,半夜刚过还是惊醒了过来,全身被躁动与僵硬两种感觉反复拉扯,她发现实在难以再次入睡后,索性就爬了起来,悄悄下楼去厨房倒水喝。
这种有事未竟时睡眠质量就大打折扣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她不禁开始羡慕起她的一个开朗到有些烦人的室友,心里从来不留事,头碰到枕头五分钟就能入睡,一觉到大天亮,雷都打不醒。
她端着水杯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望着窗外月色中的景物发呆。正有些困意的时候,却听见门口的“黑肘”汪汪叫了起来。
朱筠吓了一大跳。
黑肘是她家养的看门口,杂种犬,凶得很。它半夜这么闹腾——难道是有小偷?!
可是才没几声,黑肘的威吓就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呜咽。
朱筠这一听更加惊慌了——她知道有的贼是会把狗药死的。难道爸妈都没有被吵醒吗?她转身想悄悄溜到大门口去看一眼,正好看见那个姓荣的男孩从厨房门口经过。
他见到朱筠也是一惊,但追究她为什么在这里显然没有弄清楚狗为什么这般反应更为重要。他没有上楼去把全家人叫起来,反而向朱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独自一人打开大门出去了!
“喂……!”
朱筠满心觉得外面一定有凶徒准备谋财害命,只觉得他这举动太过莽撞。可是透过打开的门缝向外望去,安静的小院里除了正在安抚黑肘的男孩以外,再无他人。
朱筠放心大胆地站在了门前台阶上,看着黑肘对着男孩欢快地摇尾巴,不禁感叹道:
“他可是一见到蒋志杰就追着叫的,你倒好,第一天来就把他收买了。”
男孩只是微微一笑,他解开拴住黑肘的链子,将他带过来交予朱筠。
“先把他带进去,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