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毒
(一)
隆冬,霜寒,晋国皇都城外,僵硬的暗色大地上一层斑斑冻雪,北风呼号,吹卷起花轿上笼着的一层黑纱,露出扎眼的红色。
红的像是,泼撒在白雪之上的滚滚热血……
皇城中一片死寂,目之所及,户户门楣披丧,自护国大将军叛国致使江国大军突破边关要塞,两月之内,晋国连丢十州。而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十五日前,国君薨,十日前,太子君邪前线作战遇突袭受重伤,被迫退守琅城。三日前,太子伤重不治,身亡,朝中不可一日无主,众臣拥二皇子君戈即位。
江国大军压境,琅城若破,皇城岌岌可危,形势十万火急。新皇即位颁的第一道旨,却是封叛国的前护国大将军的女儿似笑为妃,即日进宫。
随着夜幕拉开,大丨片大丨片的雪夹杂在凄厉的风声中不甘心的落下,殿内的红烛却燃的静默,因是国丧期间,窗户上也未贴喜字。君戈眯着本就狭长的眼睛,握着酒杯走近床边。
似笑半躺在床榻上,手脚绑在两头的床架上,君戈一手拿开似笑嘴里塞着的帕子,端详了片刻她的脸,目光移到她头上那与身上喜服甚是不衬的素白簪花,拿下那朵簪花,开口道:“今日丨你我大喜之日,朕以为,屋内不宜再有这丧孝之气,坏了良辰美景——”
“君戈,你卑鄙!你——”似笑被泼在脸上的酒激的一顿,鼻息间嗤一声冷笑,冷冷的说:“你的哥哥君邪才是我的夫君!我为亡夫守丧,为先皇戴孝,为我大晋山河毁在你这无耻之徒手中悲哀!你不得好死——”
君戈的嘴唇像一条冰冷的蛇,贴着似笑耳畔吐出一句:“似笑,朕早说过这国君之位,舍我其谁,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赠礼。别忘了如今你的身份!你恨我,但终究还是要臣服在我脚下乞求庇佑。”
后半夜,风声更显苍凉。似笑被解了手脚的束缚,手腕的青紫在雪白的肌肤上甚是刺目,君戈走到桌边端起酒壶,走回床边道:“倒是忘了这一壶上好的,合欢酒,来——”
似笑抬手想打翻那酒壶,被轻巧的躲过,反而自己被捏着下巴灌了几大口。君戈自己仰头喝完剩下的酒,抬手把酒壶往身后一甩,随着清脆的碎裂声,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提着一把寒光闪烁的长剑缓缓走进殿内,涌丨入的冷风卷的屋中灯火齐齐抖动。
“君,君邪!”似笑失声喊出,尾音带着浓浓的哭腔,“真的是你吗?你……我……”。
“似笑……”君邪看到眼前景象眼底掠过一抹痛色,继而冷冷举剑盯着君戈,“君戈,为了皇位,你竟不惜暗通敌国!前线将士与百姓水深火热,你却只知道趁人之危,欺负一个弱小女子!”君邪难掩眸中泛着血光的怒意。
“皇兄,此话怎讲?父王仙去,你又战死前线,朕乃是临危受命,近日来也是为战事操碎了心,倒是皇兄你,既然已经为国尽忠,又何必不管不顾的闯朕寝宫?你是惦记着朕榻上的美人?”君戈后退两步,一手抽丨出床头的剑,一手搭在似笑的肩上,带着嘲弄微微勾了嘴角,接着问:“你以为你还出的去吗?”
院中一阵簌簌的急切脚步,是顶好的轻功踩过积雪的轻丨盈,君邪侧耳,二十人?三十人?人数还在增加……握紧了手中的剑,君邪沉声说:“今夜我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十几个影卫鱼贯而入,将君邪围在殿内,短兵相接,招招凶险直刺要害,君邪勉力应对,躲闪之际被看出左腿略有些不稳,前后两个影卫同时攻来,君邪侧身躲闪,被一柄匕首刺中腰后。
“不!——”似笑挣扎着想往前,颈子擦过架在肩上的刀刃,滚出一排血珠子。
君戈自知他挟着似笑,君邪伤不到他,于是更添几分得意,“皇兄,我继位乃是名正言顺,或者你想与我在此同归于尽,国家后继无人,我倒想问你,谁会是真正的罪人?”
忽然一声尖锐的哨声,数支暗箭穿过窗格,打灭了灯火,慌乱之中,听见君戈一声痛苦的惨叫,兵器落地声,脚步声……黑暗不过瞬间,屋内再亮起来时似笑与君邪都没了踪影。
“主上!”影卫中的一个上前查看君戈的伤势,一支暗箭贯穿右肩,钉在床头,背后还有一道剑伤。君戈昏过去之前目露寒光,吐出两个字:“追,死!”
(二)
“太子殿下,我父亲戎马一生,忠心日月可昭,天地可鉴!冤枉呐!一定,一定是有人陷害他的,君邪哥哥——”
“大胆!罪臣之女,太子殿下名讳岂是尔等可以直呼的!”
罪臣之女……似笑跪在君邪脚边,哭花了妆容。她心心念念盼着的父亲与君邪哥哥从前线回来,带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护国大将军通敌叛国,至晋国一夜之间连失五洲,天险要塞半数落入敌手,边境门户大开。
君邪板着脸,“证据确凿,何冤之有,圣命已发,你……不要闹了。”
似笑慌乱的擦了把泪,努力定了定神,抬头看着冷酷的有些陌生的君邪,“太子殿下,民,民女恳请殿下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为他送几件体面衣物,他此次出征,一年未归,民女甚是挂念……”
君邪皱眉:“不行!”说罢转身疾步离开。
太子一行马蹄声渐远,护国将军府的牌匾轰然落地,似笑攥着膝盖前的裙摆,喃喃自语:“君邪哥哥,你我,也是一年未见,先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么……”
叛国重罪,五马分尸,抄家破户,家眷流放。护国将军的头被挂在城楼上示众,似笑穿着布裙被押送着出城,大雪迷了眼睛,似笑死死咬着唇挡住喉头的呜咽。
入夜,暂时歇脚的驿站简陋,身上单薄的衣裳挡不住草棚四面涌丨入的寒风,听得大路上一阵马蹄声,啪——暗器飞过,守卫接连倒地。
“似笑小姐,走吧——”太子的贴身侍卫林德压低帽檐,走过来扶起似笑。
“我不走。”似笑语气平静。
“这——”林德微微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林德,”君邪一身暗色便装,从屋后走出,示意林德退下,到似笑身边牵了她的手两人走到无人处。
那手心温暖,似笑心头一阵苦涩,甩开君邪的手,“民女如今有罪之身,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
君邪神色有些疲惫,语调缓和:“笑儿,我时间不多,你莫闹了,随我走吧。”
似笑看着君邪的眼睛:“殿下,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相信我爹是冤枉的。”
君邪叹气,“我早说了,凡事都要讲证据——”
似笑苦笑:“证据……我没有证据,我什么都没有,殿下,你亲手砍下了我父亲的头,你觉得我还能跟你走么?”
林德在几步外轻咳,“殿下……”
似笑从袖中拿出个精巧的荷包,拿出里头一张叠的很小的纸递给君邪,“亏我无知,以为殿下手写的婚书是做的了数的,原来是逗我的玩笑罢了,想来这也不算什么证据吧。殿下有国家大事要忙,莫要耽误了,民女担不了这个罪责。”
君邪皱眉:“笑儿,你……”抬手想抚似笑的脸颊,被她后退一步躲开。
君邪叹了口气,“也好,你与家人一起,起码有个照应,注意,安全。”说完解了自己的披风给似笑披上,“我会叫他们多照顾你,等我从前线回来,我保证,不会再让你等一年。”
似笑解下肩上的披风,“似笑如今已经没有家人了,殿下何时回来,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