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犹如黄钟大吕在玖玲脑海中嗡鸣而起,震得她五脏六腑都颤动起来,经久不息。是啊,原来自己一直都是这么自私的人,怎么会没想到这么重要的问题?阴阳两隔生离死别原本是人间平常之事,就算痛苦也要学着接受,然而对于墨玉,他这个过程要持续几百年,几百年的时间啊,他也会渐渐老去,他也会力不从心,如果自己只陪他几十年,以后的日子他还能再找到心心相印的人吗?他能将自己忘掉吗?他能像以前一样平静地生活吗?……
见她怔愣着久久不语,一双灵动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只是盯着没有焦点的远方在走神,秀眉微蹙,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情景,邢之修瞬间觉得自己好刻意,他明明可以不点破这件事,现在墨玉已经走了,其实说什么都失去了意义,自己何苦又让玖玲难过?
然而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是幽幽传来:“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简单,是我太自私了……”
“不,这不是你的错!”他矢口否认,“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他心里默默自责,是我不该说这些让你难过的话,然而他没有勇气再说出口。
“谢谢你,”玖玲看着别处淡淡道,“这样想我真的好受多了,既然不能长久,不如早点断掉。”
邢之修默然,不知道现在的状况是更好还是更糟。两人又沉默下来,各怀心事安静地赶路,没有再交流。
傍晚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宿县城郭,大约是最近魔族在人间四处作乱危害不浅,各地已经加强了防范,城门处有侍卫把守,挨个检查入城人员。邢之修看了看自己和玖玲,连日行进,两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萎靡不振,而自己身上除了配着一把宝剑别的再没有特殊之处,于是放心朝城门走去。
士兵盘问:“你们何处人士?什么关系?到宿县来干什么?”
邢之修看玖玲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显然是还没有从两人刚才的谈话中恢复过来,不由叹口气道:“差大哥,我们是皋阳县人氏,这位是……是我的娘子,我们到宿县来探亲的。”
侍卫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满是狐疑:“皋阳县?你知道皋阳县离这多远么?你们俩走过来的?骗谁啊?”
邢之修一滞,没想到官兵还有些难缠,于是他将宝剑亮出,平静道:“不瞒差大人,我跟娘子都是习武的人,身体底子比较好,而且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一直在赶路,若不是为了见亲戚最后一面,我们也不能在这时候出来瞎转。差大人行个方便,就放我们进去吧。”
官兵见了他青铜色的剑套已经软了一半,连连摆手道:“进去吧进去吧,不要在城里惹事。”
邢之修谢过,将剑收起,赶紧拉着玖玲离开了。
两个人进了城,不疾不徐地走着。玖玲看看四周,这条街刚好上次走过,那时候此处还华灯璀璨夜夜笙歌,现在已经明显颓败下来,街上人烟稀少,户门紧闭。她突然很想去醉香阁看看,那里似乎还有穆瑗玚的影子,还有墨玉第二次营救自己的场景……
一边想着,她的两条腿已经不听控制拐上了醉香阁的那条街,邢之修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见她步伐加快目标明确,便只好跟上。
然而还没有看到醉香阁豪华气派的金色匾额,玖玲已经生生止住了脚步,挣扎好久终还是虚弱地对身后的邢之修说:“咱们走吧……”说着回身离开。邢之修不明白具体情况,然而还来不及细问一句,突然街道两侧窜出几十个黑影,他们一瞬间被人包围。邢之修神色一凛,已经一回手将玖玲带到身后保护起来。玖玲踉跄一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人同时冲上来,瞬间缩小包围圈,邢之修抽出廉贞一道水泼不进的银白色剑花舞出,抵挡住第一波袭击,他迅速飞身将玖玲带出攻击圈,自己纵身后撤将那些人引向另一边。玖玲被黑衣人抛下,约是那些人知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有追杀的价值,所以并不放在眼里。她缩在墙角努力缩小身形,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保护好自己,不成为邢之修的负累。
忽然一只手伸来将她扯起,玖玲惶然看过去,竟是个粉面桃腮的女子,她的样貌那么眼熟,但是玖玲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那女子用薄纱蒙着半张脸,不多说一句就准备将玖玲带走。她一时辨别不出对方的善恶,只能毫无意识跟着女子走。两个人加紧步伐越走越快,玖玲开始有些担心起邢之修来,但那女子力道竟然很大,她还挣不脱她的手。
“放开我!”她忍不住低呼。蒙面女忽然回身甩手给她一耳光,厉声啐道:“给我安静点!”
玖玲一怔,已经知道来者不善,但此刻她势单力薄只能虚与委蛇。然而还没再往前走,已经有一条黑影窜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来者伸手一掌直冲蒙面女而去,那女子身形灵活,放开玖玲独自躲闪,黑衣人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双手翻出如火轮一般,终是几掌打在那女子胸前,她立时口吐鲜血,飞出几丈之外。玖玲还来不及反应,那黑衣人已经像阵旋风一般将她带走,飞掠过街道两边低低的屋檐,阑珊的灯火在玖玲之下明暗不定地闪烁,耳边的风声呼呼倒灌,她想惊呼却出不了声。
片刻之后,两个人已经远离了刚才被杀手包围的那条街,黑衣人停在一处人烟稀少安静空旷的地方,他将玖玲稳稳放在地上,转身就走。
“为什么要回来——!”
玖玲痛呼一声,已经带上哭腔。
那没入深深黑暗中的身影一掷,挣扎好久仍是没有回头。
“已经走了,还回来干什么?”玖玲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溢出眼眶,“现在是我不想要你了……”
那身影微微颤抖着,背对着她站了许久,终是消失在黑暗中。
玖玲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了声,原来他以前,就一直是这种心情么……?还不如自己依旧是被赶走被拒绝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