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喊著低沉短促的號子,將一捆捆用油布紧裹、长逾丈的攻城重弩箭矢,一桶桶散发著刺鼻气味的火油,还有沉重的精铁撞头、替换零件,扛上停泊的漕船。
“快!西路军的!第三批攻城锤部件!轻拿轻放!磕坏了撞头,小心你们的脑袋!”小吏声嘶力竭,喉咙早已沙哑,挥舞著竹鞭,却不敢真箇抽下。
谁都知道,这批货是“加急”中的“加急”,事关西路军“虎卫营”能否在巨鹿城下砸开那该死的城门。
水面上,大小漕船、改良的江海两用运输舰首尾相接,几乎堵塞了航道。
船夫撑著长篙,在狭窄的水隙中艰难穿行,吆喝声、斥骂声、船体碰撞的闷响不绝於耳。
满载的船只吃水极深,缓缓驶离码头,逆流而上,將战爭的血液源源不断泵向巨鹿前线。
空气中瀰漫著汗臭、桐油、铁锈、劣质菸叶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从上游战场顺流飘下的硝烟味道。
码头的喧囂,与远方地平线上传来的、沉闷如滚雷般的战鼓与喊杀声遥相呼应,共同编织成一幅末日般的战爭图景。
陆鸣玄袍墨氅,立於码头旁一处临时搭建的瞭望台上,面无表情地俯瞰著这由他一手操控的庞大后勤机器。
在他眼中,这不仅仅是物资的转运,更是一条条无形的绞索,正隨著每一艘离港的漕船,勒向西南方那个肥胖的脖颈。
何进的西路军,將在张梁的困兽之斗与“恰到好处”的“损耗”中,流尽最后一滴血。
哑巴亏?不,这是何遂高必须咽下的苦果,连皮带核,用他麾下將士的性命来消化。
码头上的喧囂被厚重的帐帘隔绝在外,帅帐內瀰漫著另一种紧绷的寂静。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啪声,却驱不散帐中那股微妙的僵持。
陆鸣端坐主位,指节习惯性地、一下下轻叩著紫檀木扶手。
篤、篤、篤...
声音不大,却像敲在人心尖上。他目光落在手中的一份冀北粮秣损耗明细上,似乎全神贯注。
下首,一位身著深青色文士袍、面容清瘤、气质阴柔的中年人垂手侍立,脸上掛著谦恭温和、甚至带著几分諂媚的笑意。
正是董卓帐下首席谋士,李儒,李文优。他已经在清河大营“盘桓”三日了o
“陆侯爷,”李儒的声音不高,带著恰到好处的恭谨,却又像涂了油的软剑,总能寻到缝隙切入,“您看这清河码头,真是气象万千吶。如此高效,如此雄壮,足见侯爷治军理政之能,鬼神莫测!我家主公在青州前线,每每提及侯爷,皆是击节讚嘆,言天下英雄,唯侯爷与我家主公惺惺相惜啊!”
他巧妙地再次点明董卓与陆鸣那层“结拜兄弟”的关係。
陆鸣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道:“文优先生过誉了,份內之事罢了。仲颖兄在前线与黄巾余孽周旋,亦是辛苦。”
他称呼“仲颖兄”,语气却听不出多少亲昵。
李儒笑容不变,腰却弯得更低了些:“侯爷说的是!正是前线吃紧,我家主公才特遣在下,厚顏来向侯爷求援吶。”
他图穷匕见,姿態放得极低:“那张梁龟缩临淄,凭藉坚城负隅顽抗!临淄!那可是青州州府,齐地膏腴所在!若能拿下,不仅断了张角一臂,更是泼天大功!届时朝廷论功行赏,侯爷与我主並驾齐驱,传为佳话....
,他偷眼观察陆鸣神色,见其依旧波澜不惊,赶紧拋出实实在在的请求:“然则临淄城高池深,黄巾贼困兽犹斗。我军多为并州狼骑,野战无双,这蚁附攻城...实非所长。故,我家主公恳请侯爷,念在结义之情,大局之重,暂借精兵十万!”
“还是十万?”陆鸣终於抬眼,目光如电,扫过李儒。
李儒心头一凛,脸上笑容却愈发诚恳热切:“对,还是十万!临淄毕竟是州府,少了真没多大的用处!
侯爷放心,无需最顶尖的黄鸞飞骑”、玄甲寒锋”那般耗费巨大,普通的重装步卒即可!
实在不行,十万刀盾健儿亦可解燃眉之急!
临淄城中,黄巾搜刮数年,府库之丰难以想像!
破城之后,一切缴获,我主愿与侯爷五五...不,四六分帐!侯爷占大头!”
帐內落针可闻。
炭火的啪声显得格外清晰。
陆鸣靠回椅背,指尖的敲击声停了。
他看著李儒,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