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景历25年黄纱

昨日，不到五更的天，笙姐姐进来叫人起床。

她为我试挽了很多发式，最后只做了最简单的那一种，耳朵旁边的几缕头发编起来，坠了一些细碎的小宝石，同后面的头发一起披散着，额前贴了三瓣墨芍。又叫我穿了月黄色的糯裙，挂了戏园子编了透明琉璃珠子进去的浅紫色坠子，才放开我，去找今天要跟我一起去的那个唤做兰蔻的婢女。

笙姐姐似乎给兰蔻嘱咐了很多的事情，大约，语气又严厉了些，那婢女便又红了眼眶。我觉得有些厌烦了，正好平日五爷身边的那个小厮过来叫我们该出发了，笙姐姐便又过来，告诉我说，出了戏园子，我们就是五爷的脸面，如果去了府里有人欺负我们，便去找来接我们的那个人。我点头应了，看着兰蔻提了我平日画美人面的盒子，就和她一起跟着那小厮出了园子。

园子外头有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站在一辆马车前面，见到我们，问了一句，这便是阿月姑娘吗？我点头应了，他便扶着我上了马车，兰蔻先把盒子递给我，也自上了马车。

马车里头有一个小桌子，像园子里头的梳妆台，摆了一面镜子，还有很多的小抽屉。我把盒子放在小桌子上，便闭上眼睛开始想今日要化什么美人面。不知不觉竟睡了去。恍惚间似做了一个梦，马车一晃一停，我便醒来，梦见了什么全然不记得了。

外头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的车壁，低声说，到了。兰蔻掀了帘子下去了。我把盒子递出去，也下了马车，见兰蔻，一脸恍然地抬起头看着天空，也不理他，跟了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经过府里旁开的小门走进那高大的府里。进了府，沿着大道走了一会儿，拐角进了一处小门，换了一个穿粉色丫鬟裙的小姑娘带着，沿着两旁种满了月季花的小径嗅着花香，被领到一座屋子前头。那姑娘福了福身，在门口，对守着门的两个姑娘说了句，这位便是阿月姑娘了。那两个姑娘有一个掀了帘子进去，隐约听到一个极慵懒妩媚的声音说让她进来吧。那进去的姑娘复出来，叫我进去。

我记着说了笙姐教给我的吉祥话，又低头看着脚底下。青石的地板，却擦得很光亮，足可以看出底下人的用心。向着来时路上两旁的风光，五爷对那人的看重，却也不觉得奇怪了。

“你就是昨天王爷给提起的戏园子的那个姑娘吧。应当知道今天是来干什么的？我就不多讲了，现在就去后堂吧！”

我依旧低着头，眼前暗了一暗，身边一阵香风拂过，我跟着转身出了屋子，抬头看见一道窈窕的身影，水红色边缘滚着金红色的纱裙，过长到后摆掩住了脚上的绣鞋，再往上看，一头如檀的黑发作飞仙髻，上头插了支镶了五色琉璃的簪子，阳光下眩的人眼晕。我转过头专心去看前头引路的碧色糯裙的丫鬟。

我跟着进了后堂，兰蔻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几个跟着来的丫鬟扶了那红色纱裙的夫人坐到放了一面半身高镜面的梳妆台前坐下，又从另一张紫檀的桌子抽屉里面捧了一个看上去极重的盒子出来，打开放在梳妆台上面。我听了吩咐，接了兰蔻手里头的盒子也走到梳妆台前去放下。那红纱映衬下的芙蓉面上射过来一点极淡的嘲意，“先看看盒子里的东西吧，都是找外头暖香阁音夫人专程做的，是用惯了的，如果没有带什么新鲜玩意儿，就不用拿出来了。”

音夫人是整个京城最好的脂粉师傅，但第一次我给婉姐画美人面的时候，讨了五爷欢心，也得了音夫人做的一套香脂，还有金玉阁的一套专画美人面的器具。今日我却也舍不得带那套香脂来的，只带了那盒金玉阁的器具。

我没说什么，只打开我的盒子给那夫人看。她眼底的嘲讽散了，却换了一副兴味的样子，然后燃起了势在必得的火光。我假作不知，墨五爷要连戏园子里一个姑娘的东西都护不住，那得多丢人。看了那夫人一会要和着美人面一起穿的衣裙，戴的首饰，我画了极艳的美人面给她。我不是没见过艳丽的姑娘，园子里头有两位姐姐美的媚且软，是温柔乡的味道，这位夫人却格外不同，像一只媚狐，又有一种似乎无论如何都张扬肆意的野。

她应当对这美人面极其满意，对镜看了一会便出了屋，坐上软轿不知往哪里去了。

我和兰蔻坐在屋里等了好一会，一个粉裙的丫鬟进来，说，如夫人很满意，赏明日会送到戏园子，两位姑娘先回去吧。

我们点头应诺，跟着又原路出了府，还是那个穿宝蓝色衣服的人等在府门口，我和兰蔻由小厮扶着上了马车，他避开我们问了那丫鬟几句话，似乎放下心了，就把我们送了回去。

我之前在别人府里头紧绷的神经放下一半，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饭点了。兰蔻又在旁边嘀嘀咕咕的讲着那府里头的华贵，我烦的要命，却不好说什么，幸好这次马车较快，马车一停我就先下了车，回戏园子里头去，听到后边兰蔻给那宝蓝色衣服的道歉，心里才有些满意了。

笙姐姐体恤我，端了饭菜来我屋子里，然后就放我去休息。醒时，已经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