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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了(1 / 1)

 1一整个冬天,都是这样阴沉沉的天儿,灰蒙蒙的,像是不苟言笑的寡妇一成不变的怨毒而阴测测的脸色。

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传来几声寒鸦啼鸣,凄索又空旷,悬挂在树尖的几片枯黄叶子晃了晃,终于还是颤颤巍巍地落了,光秃秃的树枝笔直而突兀地插在空气里,荒芜又尴尬。

这座城市依然懵懵懂懂,像是瞌睡还没醒透似的。

薄雾溟濛,人烟稀少的路上,飞逝的公交车载着寥寥无几昏昏沉睡的乘客一头扎入无边无际的茫茫雾霭,扎入城市逐渐苏醒热闹的生活,像极了一个人突如其来地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午后堕入悲伤。

街道上也是一派萧索,偶有来往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紧紧地掖着,只有行道树还在寒风中抖动着,蒙着厚厚的灰尘,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像是长途跋涉到这个城市然后歇息良久的疲倦的旅人。

到站的车子重新启动,隐隐约约感觉到椅子往下沉了一下,旁边有人坐下了,林遥头枕着规律摇晃的窗子,微微皱了皱眉头,脑袋往衣领里面缩了一缩,重新沉入一片混沌。

她来了。

其实林遥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是林遥就是知道,那就是她。

他呆呆地看着,眼睛都忘了眨一下,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然而眉目间仍带着难以抑制的一丝惊惶的喜悦,好像他等这一刻等了好久了,以至于真的看到的时候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对劲被他忽略了。

她像是任何一个正值芳华的江南女子,挽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系着素色的围裙,清瘦而温婉。她果然很温柔,林遥想。面前的炖锅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她在那忙碌了好一会儿,蒸腾的水汽和着香气不由自主地让林遥觉得饿,他就那样笔直地坐在沙发上,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浸泡在窗前的温柔的夕阳里的忙碌的背景,神情庄重而认真。

她小心地拨开面前氤氲着的腾腾热气,仔细地看了看炖锅里的菜,然后好像是颇为满意地笑了一下,把火关小了,盖上盖子,麻利地收拾了一下灶台,解开围裙,她从厨房窗户落进来的夕阳径直走向背光的卧室,逐渐褪去那一层裹在身上的毛茸茸的温暖的光芒,走进一片晦暗之中。林遥目光一直牢牢地跟着她。很奇怪的是,她的脸始终像是年代久远的照片上泛黄的模糊不清的面容一样,看不真切。可是,林遥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他只是近乎贪婪地注视着那个背影。不一会儿她出来了,换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提着一个暗红色的皮箱子,好像没有看到沙发上的人一样,径直朝门口走去。背光的屋子里,林遥还是没有看见她的脸,他看着她拉开了门,门口渗进来一片光线,她浸泡在里面,好像马上要出远门的样子。他听到那个人沉重地叹了口气,好像有很多欲言又止而绵延浓重的伤心。

她始终没有回头,终于准备走了。

难以自抑的悲伤泅散开来,他心里突然抽搐了一下,皱起的眉头浮现着痛苦的神色。仿佛是预感到她再也不会回来似的,林遥急切而慌乱。就在林遥准备迈开步子去询问她的时候,他醒了,腿抽搐了一下,胸腔处闷闷的,有点缓不过劲头来。

右腿麻了,像是绵密的针无孔不入地刺进去。缓缓地伸着僵直的腿,林遥微微皱着眉,眼神涣散而茫然,在梦醒来前的一瞬间,那股一直哽在心头的不舒服逐渐放大,最后逐渐清晰,那股不舒服叫他明白,其实他最开始就隐隐约约知道,她不在了,已经很久了。

林遥坐在那,眼眶微红,鼻尖冻得通红,偏偏皮肤生得白皙,看起来有点冷冰冰的渗人,黑白分明的眼里一片如灰的沉寂和疲惫。

其实林遥并不经常想起妈妈。如果缺失是常态,或者说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么除非刻意提醒和鲜明对比,那么其实人自己不会总是时时刻刻近乎本能地提醒自己意识到的。他是在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的。他小的时候看《基督山伯爵》,里面说,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幸福与不幸,只有一种状况和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如此而已。幼小的林遥在日后的成长中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他小的时候,性子孤僻清冷,朋友甚少,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一直认为,就像有人跟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一样,有人跟姥姥姥爷生活在一起。

而那些大人们,让他迅速地长大了。小孩子总是无条件地相信大人,可是大人总是轻而易举地辜负这种幸运。

守门的王大爷、楼下的李大妈,他们像所有大人一样,对孩子的世界一无所知,却总是挂着同样的微笑乐此不疲问着千篇一律的问题,“小遥,你还记得你妈妈吗?”“小遥,你爸爸什么时候来看你啊?”“小遥,你爸爸不要你了,到我们家来当儿子好不好?”然后以互相之间的窃窃私语“这可怜的没娘爹不要的孩子哟”结束这场令他们满意的谈话。他们在这些廉价丰盈的同情心中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满足。而那么些鸡零狗碎的只言片语,却日益让他明白,他不一样,很长一段时间里这种独特使他日益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恐慌。

四周一片空荡荡的安静,寥寥无几的人默不作声地发呆,沉睡,他们都是一样的孤独,一样不知道彼此的起伏的故事和背后欲言又止或者开不了口的心事。

发了一会呆,眼眶的红已经褪去了,突然肩膀上砸下一个重物,一下子把他从信马由缰中拉了回来,他偏过头往旁边看去,紧挨着坐着的男孩子侧脸干净而安静,头窝在松松散散搭着的红色围巾中,身上好像还冒着未消散的寒气,后脑勺像是鸡窝一样,看得出来只是潦草地耙了一下,尽管如此,他仍然像是个落难的王子一样,眉清目秀,眉目像是笔力醇厚的画家信笔勾勒而出的一副山水画,笔画勾连间依然是漫不经心的精致。

这是他的发小吴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当他独自跨越半座城市,去见那个隔着生死,早已面目模糊的亲人时,吴泽总在那趟终点是墓园的公交车的归途中的某一站上,迷迷糊糊穿过清晨的街道,穿过这个城市里蒙着厚厚灰尘的行道树,在站台上等待着有他的那辆车。

到郊区的长途公交519的几班司机生活寡淡,他们每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知道,今天又跟昨天一样。好久没有新意了。一成不变的线路,只有他们知道驾驶位的视线一如既往的特别,甚至连路边搭起来的简陋的早点摊位、上下班时点乘客困倦疲倦麻木的神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你要是说起吴泽他们可能不知道是谁,但是你要说起“一个模样很俊俏唇红齿白的小伙子,每年开春左右出没在花廊站,好像神经有点不太正常”,他们浑浊的眼神总是能倏忽一亮,“就是那个狂躁症小伙嘛。”

狂躁症小伙吴泽最开始等他等得很不得要领,看到这趟车就开始上,等他在全车扫视一圈没发现林遥的时候,车子已经摩擦着地面摇摇晃晃启动了,然后他就得坐到下一站,车还没停稳他就像是像脱缰的野狗一样跳下车留下一车子兀自凌乱迅速撒丫子往回跑,大冬天带着一脑门子汗喘着粗气一眼不错地盯着下一辆,有时候来来回回能折腾几遍。司机如临大敌般提防着他,最后还是一个老司机看不过去了,细细问了一番,郊区墓园在山上,从市区过去的车要走近两个小时,上山下山再待一会来回得两三个小时,而林遥每次都赶着回来上下午的课,中午因为要换班,所以12点只安排了一趟车回来,回到城区刚好可以赶上下去的课。

从那以后,519的司机们很遗憾地发现狂躁症小伙不见了,寡淡无趣的生活中又少了一点色彩。

虽然得等到中午,但是吴泽还是习惯早早地等在花廊,熟门熟路爬上车摸到林遥身边倒头就睡。

林遥在要下车的时候叫醒了吴泽,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脸天亮了的迷茫,意犹未尽地把自己从梦中拔了出来,然后提着双肩包,懒洋洋地大可个哈欠,摇摇晃晃跟着林遥下车。林遥买了杯奶茶递给他,“吴泽,你——。”

“哎呀,行行行,下回我不去等你了,说多少遍了,”冬末还是冷冷清清的,呼吸间的白气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吴泽接过热乎乎的奶茶,醒了醒瞌睡,“哦,我想起来了,西川哥昨晚上给你打电话没打通,胡畔今天五点的车,说让我们下午别上课了去他店里聚聚。”

西川哥姓夏名西川,比林遥大三岁,以前住在林耀姥姥家对门,林遥小的时候没什么朋友,要说玩伴,也只有这两个人了,在学校吴泽总是黏着他,林遥小小年纪就体验了一把养儿子的艰辛,倒是周末身边一片空旷的时候才觉出没人咋咋呼呼,空空落落的总是缺点什么,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老人喜静,家里总是有点冷清,大概就只有这么一个年长几岁的小哥哥带着他玩。西川哥家境不太好,他身体也不怎么好,颀瘦,脸色总是苍白的,没什么表情的时候神色淡淡的,可是性子却是极好的,总是不急不缓,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温开水似的,给人恰到好处的舒服。林遥小的时候,他们俩就呆在他那间放满了书的房间里,一人占着一个角落,席地而坐,默不作声,打发了无数个原本各自百无聊赖的周末。

要说也是时运不齐,命途多舛,高考的时候,西川哥旧疾复发,出了考场一身虚汗淋漓,烧得脸上一片潮红,还是西川哥的同学胡畔把他背到车上送到医院的。

那场考试最终还是毁了,西川哥的妈妈夏阿姨一向脾气极坏,对他要求特别严厉,用她的话说就是,只要没病死就得滚去上课,老娘累死累活可不是让钱打水漂。成绩出来之后,那个本来就苍老疲惫的阿姨像是一瞬间衰败了,面上像是落了一层灰烬,她站在楼道里,破旧的居民楼下毒辣刺目的阳光明晃晃射下来,她披着一脸狼狈的汗水和泪水,无声地呜咽了半响。

那个夏天,林遥上楼的时候,无数次听见夏阿姨家里仿佛带着无尽怒气的乒乒乓乓的摔打和难听的咒骂,那场考试好像耗尽了西川哥哥的元气,他像是冬眠了一样,不言不语,有时候林遥和吴泽去看他,他也是发呆,意识缓慢。快开学的时候,西川哥哥甚至被大发雷霆的夏阿姨赶出了家。

所有的故事都不会停滞不走,都有后来。

后来,一个老师介绍西川哥哥去一中旁边一个书店,名字可非主流了,叫忘川河畔,主营书店,副营咖啡、影像杂志等。而胡畔也去了邻市S市读大学。但是他们四个还是经常聚在一起。

吴泽见他没说话,心怀不轨地撺掇,“现在时间肯定来不及了,下午两节数学课脸上也逃不了啊,不然……”

林遥啼笑皆非,这货爱好广泛,除了上学。从幼儿园起就挖空心思逃学,小学的时候为了不去上课甚至干出了偷偷把他妈锁在卫生间遛出家玩的蠢事,当然,后来几天,他都如愿以偿没去上课了,因为他中午饿了,回家把他妈从卫生间解救出来,本来以为该做饭了,结果他妈给他上了一顿竹板爆炒肉,据说那天鬼哭狼嚎,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小区,他在床上趴了几天,后来再看到他也消停多了。

林遥想到这茬眼里的笑意溶开了点,然后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不行。去上课。”

吴泽瘪瘪嘴,“小遥,你也太不近人情了,一大学期见不到胡畔,亏他平时对你这么好。薄情寡义,我要告诉胡畔,说他还不及两节可有可无的课重要——哎,林遥,先等等,先等等,一入校门深似海,进去就出不来,你等等!”急忙拉住他,声音也认真起来了。

林遥顶着门卫大叔审视的目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五点的车?西川哥说不上课?”

吴泽先朝着盯着他们的门卫笑笑,“我们已经请假了。”然后面对着林遥戏谑的目光,有点发虚,面不改色的理所当然,“对啊,没错,五点的车,不上课,你不去我去啊。”说着做势要走。

林遥摇摇头,“七点的车,胡畔总是一趟车。西川哥叫你别逃课。”然后满意地看着吴泽从佯装镇定变换为不可置信和懊恼,抬起脚步走进校门。

门卫大叔一把将吴泽拉进来,啪的一声锁了移动铁门,对着还没缓过神的吴泽挥挥手,“你觉悟太低了,你同学说得对,你快去上课,等下要迟到了。”

吴泽被他唬得真的抬起腿往里走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觉—悟—太—低!”林遥神色淡淡的,嘴边的弧度快要绷不住,终于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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