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李杏儿到西花园浇水。此时是初春,柳树的嫩芽才钻出来,花还没睡醒,轻缓的风里还含着一丝寒意,鸟儿还没成群结队,偶尔形单影只地唱。
她精神振奋,愉悦地想唱。往日的情景历历在目,情郎的笑镌刻在心上。
那时也是初春,她是个小姑娘,李狗儿还是个小家伙。
李狗儿扭着瘦小的身躯,利索地爬上了柳树的顶端。他抓着细枝,猴子般地倒悬。柳枝被压得往下坠,速度快得像从高处跳下来。
她大声尖叫,吓得捂上了眼。
从手指缝儿里,她看到柳枝带着李狗儿弹了上去,就像被弹弓打出的弹子。
一声欢快的口哨声响起,接着是一阵清脆的笑声。
她仰望着被暖暖的阳光渲染的李狗儿的笑脸,跟着傻乎乎地笑。
李狗儿扳断一段嫩枝,比猴子还快,一眨眼就站在了地上。
他取下拇指长的一截,大力地扭动着。仿佛蛇蜕皮。嫩绿的树皮脱落,露出白花花粘手的骨。他掏出钝刀,灵巧地把一端的树皮轻轻地刮去嫩绿的膜。粗纤维裸露着,像人的唇,不过是浅绿色的。
他噙着刮去膜的一端,闭上眼,享受地轻吹,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羡慕地在旁看,迫不及待地想试试。
他如她所愿,给她造了一支。
可惜,她吹出来的却是混浊又短的声音。
她浇水的手停住了,仿佛当年的笑还住在脸上。
自幼时起,她就天真地以为这辈子不会和他再分开了。然而,快乐的时光转眼即逝。
父亲额头的皱纹深得像几条粗蚯蚓,扭曲着。
她很难过,没能给这个残破的家太多贡献,同时又意识到不妙。
下了一场暴雨,塌了两间房,院子里成了泥坑。祖上留下的基业,如今不过是个空壳。平日里一日三餐都让人犯愁,但又放不下架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节衣缩食省下的钱全应付婚庆嫁娶了。
父亲呆看着混在泥坑的瓦片,又绝望地看了眼房顶的漏洞,哀叹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
披在身上的伪装终于被撕裂了,里面腐败的血肉呈现在其他人面前。
其实,她有几分庆幸,终究是放下在压在身上的重担。
她是家中的长女,有责任照顾弟弟妹妹,因此,当听到父亲支支吾吾的话时,毫不犹豫地欣然接受了,倒是吓了父亲一跳。
没过几天,她被介绍进了柳家做仆人,确切的说,是被卖给了柳家。
临行的前一天,她和李狗儿道别。李狗儿已经长成了一个结实的俊小伙,臂弯处的肌肉几乎能夹碎核桃。
李狗儿拉着她的手,坐在小树林里,久久不放。
她就老老实实地陪着,希望太阳自此停住。
然而,太阳不解人意,不肯多给他们一秒。
夜色渐浓,催着有情人分离。
松开她的手时,他发誓般地说道:“我一定会赚很多银子,赎你回来。”
她感动地泪止不住,说道:“我会等着你。”
想到离别,她内心一阵痛楚:哪年哪月,李狗儿才能赎回她;万一哪天他被坏女人骗了,变心了,该怎么办?
“杏儿,杏儿!”朱管家在花园门口喊道。
她放下瓢,小跑过去。
朱管家瘦削的脸上盛满了笑,说:“走,打扮一番。有好事儿。”
她没敢问,低着头安分地跟在后面。
随着朱管家进了中院的一间偏房,她见屋里挤着十一二个女人。
四个相貌俊俏,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丫鬟穿着只有夫人才能穿得起的衣服,坐在镜子前,被几个老妈子拾掇着脸。还有几个搽脂抹粉的老女人对这几个丫鬟评头论足。
朱管家指着李杏儿对一个闲着的老妈子说道:“你给她拾掇拾掇。”
老妈子的大圆脸又近李杏儿了几步,说:“姑娘,咱先去换衣服。”
她随着老妈子进了另一个房间,见床上叠着一堆衣裳。
老妈子说:“这是夫人专门为你们买的。你挑一件喜欢的吧。”
她认真地挑拣,觉得每件都让人舍不得放手。
老妈子却自作主张地挑出一件粉色的,在李杏儿身上比照了一下,满意地笑着说:“就这件,去换吧。”
李杏儿换衣服出来后,惊得老妈子张大着嘴。
老妈子惊叹一声,说:“姑娘注定是要在大户人家里做太太的。”
李杏儿害羞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