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远远的传来欢笑声,却衬的潇|湘馆更显冷清。黛玉软软的靠在床上,雪雁一大早就被琏二嫂子借走了,紫鹃正在屋外煎药,屋子里除了火盆的噼啪声,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大观园里的灯已经陆陆续续点上了,火红的灯笼在黛玉看来却惨白一片。终于,在几方努力下,宝玉和宝钗还是即将拜堂成亲。黛玉惨然一笑,真是两个大宝贝呢,金玉良缘,听着就十分般配,自己这草木之人,哪里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贾府呢?怕是只有江南水岸,才是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吧。一棵草,离了根,哪怕呵护的再用心,也是活不长久的。可笑他们还想瞒着自己,却不知这大观园里最不缺的就是喜欢嚼舌头的仆妇。贾宝玉的金玉良缘满城皆知,那些仆妇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话题?
黛玉正在叹息,却听见了轻轻的扣门声,接着又是小声的交谈,听声音应该是紫鹃和厨房的小丫头。紫鹃的声音突然拔高了些,仿佛正在争吵,只是黛玉还没有听清楚,她们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紫鹃掀了帘子进来,脸上还有尚未消散的怒气,但仍然压低了声音劝到:“姑娘,趁热用些饭吧。”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食盒里几个肉菜摆远了些。虽然姑娘身子不好要好好补补,但是这厨房做的是什么菜!且不说饭菜已经有些凉了,光是那些油腻的、甜软的,这是想让姑娘病情再加重吗?也对,都在忙怡红院那个宝贝蛋的婚事,谁还顾得上潇|湘馆客居的林姑娘?
黛玉看了看桌上的饭食,也明白了紫鹃生气的原因。但是她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了,只淡淡的摆了摆手:“我尚且不饿,紫鹃,你自己随意用些吧。”
“可是姑娘从中午起就没有进食了!”紫鹃的眉头皱了起来,中午自己劝了半天,姑娘也不肯填些肚子,若是晚上再不吃饭,这可如何是好?“姑娘好歹吃些点心,若是这饭食不合姑娘胃口,紫鹃一会去熬些清粥。”
“我说不必了——紫鹃,你可是不愿意听我的话了?”
“紫鹃不敢!”紫鹃猛地跪下了,黛玉向来和善,刚才已经是动了气了。紫鹃倒是不怕姑娘责罚自己,只担心肝气郁结,使黛玉的病情再次加重。
黛玉话出了口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把气撒在了无辜的紫鹃身上。她有些不好意思,见紫鹃跪下了,便挣扎着起身要扶她起来。紫鹃见黛玉想要起身,慌忙的过去扶她,却被黛玉握住手,“紫鹃,你这是作甚,快些起来!”林黛玉一激动又咳了几声,“你这是何苦!我自知道自己怕是油枯灯尽了,如今却也是吊着命罢了,早晚是要去的。”
“姑娘混说些什么呢!”紫鹃大惊,膝行至黛玉床前,“姑娘洪福齐天,必是能逢凶化吉的。用过了粥,在好好出一身汗,说不准明儿身子就好了。”
“你呀……”黛玉拍了拍紫鹃的手,却觉得自己膀子有千斤重,“我自己的身体我是知道的,你也不必多言了,若是想让我舒服些,便把那些陈年诗稿拿来吧。”
紫鹃只觉得黛玉的手冰凉,虽不愿承认,但是也知道自己姑娘怕是快要不行了。她想了想,还是收住泪,努力憋出一个笑容,“我这就去——不过姑娘看完这些诗稿还是用些饭吧。”
黛玉含笑点头,紫鹃急急忙忙的转身出了屋子。窗外华灯初上,紫鹃站在潇|湘馆门口向大观园里望去,只见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大红,似乎是在办什么喜事。
喜事?能在大观园里办喜事的不就是宝玉吗?那想必新娘便是那丰润端庄的薛姑娘了?可怜可叹自家姑娘,赔了一腔痴情不说,如今怕是连命都要赔进去啊!贾家——紫鹃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恨不得冲到喜堂上质问贾宝玉为何变心。等等,平儿今天早些时候突然来说要借潇|湘馆的人一用,自己自是忙不过来,便让雪雁跟着平儿走了,这一走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莫不是——
紫鹃不敢多想,急急忙忙取了诗稿转回屋内。刚掀起帘子,便看见林黛玉斜倚在床头,痴痴地盯着窗外飘落的竹叶,整个人像是要化成齑粉,随风而去似的,不禁急切的唤了一声“姑娘!”
“回来了?”黛玉的声音越发柔了,像是那仙乐一般,缥缈的让人听不真切,“顺便在床头生个火盆吧,快入夜了,也是怪冷的。”
紫鹃自是又去忙了,黛玉翻动着那些曾经的诗句,回想起在往日在大观园里姐妹欢聚的时光,又想起昔日宝玉与自己亲密无间,心中柔肠百转。宝玉,她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竟是一边笑着一边流下两行泪来。
“将火盆放近些。”黛玉对刚回来的紫鹃说,又阻止了她将火盆罩上的举动。紫鹃疑惑的照做了,却又劝黛玉小心火炭的烟尘。黛玉笑着应了,手上却发力,将诗稿一张一张的掷入火中。
“姑娘!”紫鹃不是愚笨的人,稍作思考便明白了黛玉的想法,“姑娘这是做什么!”
黛玉不说话,只是一边流着泪一边看着自己曾经爱若珍宝的诗稿、诗帕在火中慢慢焚尽,就像自己的少女心事化作烟灰一般,虽然心中绞痛,但是身子却是轻了不少。紫鹃瞧在眼里,只觉得姑娘像是放下了什么,整个人更加脱俗了,就像那些仙子一般。
“帮我熬些粥吧,冰糖燕窝粥就很好。”待诗稿焚尽,黛玉开口说道。紫鹃见黛玉终于有用饭的意思了,喜极而泣,心中默念姑娘可是将宝玉放下了,帮黛玉盖好被子,又罩上火盆,放下帘子,乐颠颠的去小厨房熬粥去了。
在紫鹃去了小厨房后,黛玉却起了身。她瞧了瞧这越发冷清的潇|湘馆,心中嗤笑,见着自己身体不好便越发明目张胆了吗?原来还只是平儿、袭人时不时的来借些摆设,如今愈发光明正大了。这潇|湘馆除了一两件摆设并林家的藏书,还剩下什么东西?便是丫头,也趁着抄检大观园的时候被放出去了不少,让这潇|湘馆越发的冷清了。就连园子,黛玉一边扶着翠竹一边感慨,也许久没有人来修整打扫了,就像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潇|湘馆似的。
不,不是忘了,怕是故意忽视吧。黛玉轻轻的走出潇|湘馆,小心翼翼的没有惊动紫鹃。既然薛姑娘都要成为宝二奶奶了,自己这林姑娘自是快些消失的好,免得扰了某些人的眼睛。恍惚间,竟是来到了湖边。不远处传来阵阵喜乐声,黛玉被湖风一吹,打了个哆嗦。
今天竟是宝玉成婚的日子吗?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然而真正看到了新娘的大红轿子的时候,她的心绪竟然没有一丝涟漪。看来自己真的是放下了,她在心中轻叹。也罢,也罢,宝玉真真是自己的劫难,许是自己上辈子欠了他什么吧,今生还了他一生泪,还了他一世情,如今再还他一条命,便是两不相欠了。只愿来生,再也不要相见……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紫鹃发现黛玉不见时,急急来寻,却只见一套衣裙飘荡在湖面上,曾经的芳人却了无踪迹……
后来,雪雁终于被王夫人从喜堂上放了回来,听闻黛玉身亡的消息,嚎啕大哭。
后来,宝玉得知新娘是宝钗,顿时痴病发作,整个人混混沌沌的,如同三岁小儿般,就连后面拜堂也是恍恍惚惚,让薛家和王夫人狠狠气了一场。
后来,贾母得知黛玉的死讯,来潇|湘馆吊唁了一场,做足了悲痛的神态,一起来的王夫人却在哭过一场后一边骂着黛玉不懂事,一边将潇|湘馆里的财务都收进了库房。
后来,在紫鹃与雪雁的苦苦哀求下,王熙凤终是心软了,给了她们二十两银子,让她们扶着黛玉的那口薄棺材回南方安葬。
后来,宝玉大喜后,仍然终日恍恍惚惚,直到被宝钗拉到潇|湘馆劝解一番后,才恢复了些神智,于当夜与宝钗成了好事。
后来,元春薨逝,探春远嫁,宝玉中举后走失,贾家被抄……原本光鲜亮丽的贾家仿佛在一夜间大厦将倾,最终于那年冬天,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可是,这一切与黛玉已经无关了,她只记得自己似乎是被漩涡卷走,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