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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后,我又问他:“怎么不早些回来?多呆上两天,他们兴许便能一起来了。”
耿倜傥淡淡地说:“本已不作回来打算,举家皆在南运,北煤于吾不过是第二故乡。然而这心头终究有些放不下的,犹念归来看看。忽然而已罢,未思虑这此间许多,便如此来了。”普洱茶升腾起的烟雾,似乎也为这话多渲染几分乡愁情绪。他的目光向窗外的街景飘去,冬日星期天的午后街道清冷,却是我们唯一的悠闲时光。准确得说也称不上是悠闲,不过是不用上课而已。
看了稍许,他悠悠地开口:“况乎北煤这样小,十指可胜数公交车之量,立于凯旋大厦顶楼便足以俯瞰环海,那也不过是二十层。不消一日,便能单凭步力从东港适西湾,回来看看,本也不需什么时日。”
“可你不是游客,你是故人。你可以用双脚丈量北煤的直径,心却困在这弹丸之地了。短短十里路,也只能慢慢地走。”我对上他从街景移回的目光,缓缓地说。
耿倜傥难得玩味地笑了,气氛并不欢快却很让人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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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梓君呀……得故人如此,夫复何求?”耿倜傥万分感慨。
而我就是不喜欢太严肃,一定要毁气氛:“你这是不如怜取眼前人吗?”
“噗……”耿倜傥小喷了一口茶,实在有失他谦谦君子的形象,看来他今天真的是回北煤度假放松来的吧!擦干净茶渍,他一脸无奈地说:“澄梓君,在下可是认真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也是认真的呀!”
他也看着我,没一会儿却移开了视线,颓然说:“然也,卿固知我意透如许。”
我嘿嘿地笑了,有种看穿一切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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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耿倜傥嘴上念念有词的是什么,笔下龙飞凤舞的是什么,身上披星戴月的是什么,心里魂牵梦萦的又是什么。诚如耿倜傥所言,我知他意透如许。但是我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凭借比岳风流深厚那么一点的传统文化知识。
至于岳风流呢,他时有不知,更多不屑。岳风流唯一跟耿倜傥相通的,只有理解。
而理解,是太深远的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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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耿倜傥聊了许多。聊他在南运三中如何叱咤风云又曲高和寡,聊他如何与老师斗智斗勇只为争取能穿汉服上学,聊他对传统文化的回顾和展望。
而我只能聊聊自己第一次月考的成绩,第二次月考的成绩,期中考试的成绩,第三次月考的成绩,期末考试的成绩。顺带介绍一下岳风流、李息兮和安鸡酉在上述四次考试的成绩。
发觉话题含金量不对等之后,我不禁概括:“大神就是不一样呀,还区分现阶段任务和今后的工作重点。我等凡人的生活里就只根据不同标准区分做题,正式的叫考试,不正式的叫练笔;课堂上做的叫测验,课后做的叫自习;做得好的叫全面胜利,做得不好的叫战略性转移。”
耿倜傥却不以为然,说:“澄梓君此言差矣,信念譬如异乡寒月,俾君争逐,亦与君孤独。阳关道也罢,独木桥也罢,各有怡然自得之处。凡从心所欲,可以无悔矣。”
当英雄的感觉,亦不过是悲喜的区间更大一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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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悄然而至,耿倜傥看看手机,复看看窗外夜景,喃喃道:“又一日。”
难得回来一趟却这样度过了,到底是遗憾。我默不作声,只是拿出纸笔递给耿倜傥。他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同学录,你可是第一个写的人呀,因为不知今日一别,又当何时再聚了,所以提前把它写了吧!”我指着纸上的条条框框,向耿倜傥解释。
耿倜傥笑了起来,金丝框眼镜随着眼角的牵动而流光潜溢。他只是拿着一支黑色水笔,却仿佛手握如椽大笔般挥毫恣意,似乎早已将心中所想凝练成笔锋,只待一张活页纸以供泼墨。
不消片刻他便写完了,我接过时粗略地扫了一眼,在留言处他只写了短短的一句话——
“澄梓君,幸得知交,幸为挚友,万勿疏离,祝君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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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了账后,我送耿倜傥去火车站,同他一起用双脚来丈量北煤这座小小的城市。短短十五分钟的脚程,却有太深的流连。
列车还有二十分钟开动,耿倜傥站在入站口却不进去,最后体验一把北煤夜晚寒冷的海风,由萧瑟至感伤。
而我冷得简直想替他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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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要走了,耿倜傥孑然一身,来时没有大包小包,走时也不带走一片云彩,当真两袖清风。他回望了一眼略显空旷的车站,昏暗的灯光下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正要抬步离开,却有一个刚健有力的声音贯穿通道,扑面而来,力透耳膜:“耿倜傥!”
偶有情理之中,多数意料之外,然而这并不妨耿倜傥眉宇间舒展开一片喜悦。他回过头来,就看到岳风流急速却不紊乱地飞奔而来,穿着北中单薄的冬季校服,手里还握着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
他停下来了,在距离我们约三步的位置,稍显急促的呼吸和略微汗湿的发梢透露出他刚才的时速。他定睛看着耿倜傥,蓦然捏紧了手中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铿锵有力地说:“耿倜傥,下次,我们青桦大学校门口见!”
然后,岳风流完全不打算目送耿倜傥离开一般,甚至没给他一个回话的机会,又像来时那样飞奔而去了。火车站昏暗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让他看起来像一辆疾驰的列车。
我看着岳风流风风火火地来,又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走,还来不及体会他的意思。却看耿倜傥,眉目舒展,嘴角上扬,分明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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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游客需要用一日来丈量北煤的幅员,而故人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照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