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黛月分手的第三个月。

黛月虽然另寻新欢，但是谁都看得出她与新爱人貌合神离一般，就连模样也不似与田起笙在一起这样娇憨可爱，而是越发瘦削疲倦。关于她身体心理都不好的话语依旧不时流出，什么彻夜无法安睡，呕吐，住院……她是那么脆弱，仿佛一个玻璃娃娃。

田起笙呢，砸酒吧，打记者。分手的两个人，在媒体的眼里，都过得这样不好。更艰难的是，田起笙的新戏，收到了影评界的炮轰。

那时候田起笙觉得自己似乎一头扎进去了一个瓶颈，怎么想也想不开，瓶口越扎越紧。有时候，一整夜他都只能入睡三个小时，整个人迷迷茫茫，飘飘荡荡，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远离这个圈子，一走了之。他曾经以为自己看得清也看得透很多东西，因此可以抱着一种不在乎的态度游戏人间，这时他才逐渐明白，自己在乎的东西很多，而且是放不下一般的在意。

那时候自己的生父，曾经几乎不再搭理自己的人，突然也开始频繁联系自己，对自己频频示好。田起笙察觉不对，才知道他生意出了问题。救济他田起笙是不在意的，可是他无法面对他的突然示好，觉得难受恶心，偏偏生父还跑来了首都，要求见面。

每一次见生父，几乎都是由晋西陪着去的。那段时间，不离不弃的，似乎就是晋西了，他似乎时时在，刻刻在，尽守一个最好朋友的职责与距离。每一次鼓着勇气见那个人，晋西的存在都仿佛支柱一般，仿佛就是在那里静静坐着，却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说着，我在那儿，就在那儿，一直在那儿。

晋西看到了田起笙的眼袋与疲倦，就知道他睡不好，会给他带牛奶、薰衣草，到后来的每夜一颗安眠药。怕他每夜宿醉呕吐，每个夜晚都变着法子带田起笙去别的地方玩，或者说是看个电影之类，很少让他碰酒。早餐会给带，午饭晚饭也常常会一起吃，住在深蓝苑的两个人时间似乎又都是慢慢重叠。

只要崔澜叶在晋西身边，他们就是三个人。崔澜叶大方热情，很快就和田起笙也相谈甚欢，常常开导他，虽然田起笙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么一个小女生的开导。

那一段时间确实难过，半夜醒来的时候，他往往再也难以入睡，觉得自己像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独身飘荡的小舟，飘来晃去，永远找不到陆地，好像被世界抛弃一般。而晋西，总是给他一种能着陆一般的温暖。所以他努力了，也终于没把这分好心好意推开。他也不舍得推开。

他也记得自己曾经怎样的对不起晋西。时至今日，他无法想象晋西对他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为什么他还能这样心平气和，不计前嫌地照顾着自己？晋西不欠他什么，应该说自己欠着晋西才对，难道晋西真的是作为一个朋友的身份这样可怜他？平心而论，他并未走入山穷水尽的境地，就连这朋友的身份，也是他当初厚着脸皮求来的。

当黛月开口对田起笙说自己爱上了别人的时候，田起笙才知道自己当初对晋西做下了怎样残忍的事情。他以为自己是诚实，殊不知那是在给爱他的人捅刀子。

晋西应该恨他的才是。

难道他还爱着他么？——过了很久田起笙才有点理智地想到这个问题，但又觉得不可能。晋西做这一切，显得这样的云淡风轻，连一丝一毫的情欲与过分举动都没有流露，爱一个人怎么会是这样子呢？而且，若他是晋西，也不会再爱这样不值得爱的自己了吧！

晋西在厨房给他做他参加节目唯一学会的一款烤蛋糕，顺便问他昨天夜里有没有失眠。田起笙愣愣地站在客厅想起这些问题，走进厨房，动手洗了洗蒙尘的咖啡机打算给晋西煮咖啡。晋西还在一边笑笑地问他，田起笙转过头看着他，“我好多了。晋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晋西的动作明显一滞。过了会儿微微一笑，“我们是好朋友啊，干嘛说这个。而且也不是照顾啊，咱们两家离这么近，互相帮衬着些呗。而且星海哥维唯他们都叮嘱着我照顾好你，不然就撕了我的皮呢。”玩笑般的语气。

“我以为你该恨我的，或者讨厌我。”田起笙依旧执着地说。

晋西打开烤箱的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有些事已经过去了。”

“你曾经说过相爱的人不可能做好朋友的。”

晋西终于叹了口气，将蛋糕取出放在托盘上，回首看着田起笙，“起笙，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快十年了。这么久，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曾经的情感——这么久了，既然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地步，谁也不能说就这么陌路。就都甚至不能容忍我做一个朋友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当初很对不起你。”

“你别说了。”晋西取下围裙，拿起碟子打算放到客厅去。

“你是——你还爱我吗？”田起笙望着他打算离去的背影，还是傻傻地问了这么一句，眉头纠结。

晋西猛地停了下来，慢慢转过身，“你别说了，田起笙。”他望着他半张脸，甚至没有看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还要这样问？这还有必要吗？我们都不是过去的模样了，那些都过去了，全部都过去了，我们都要有自己的新的生活，不是吗？”

田起笙看着他，眉目深邃，一言不发。

晋西低头，叹口气转身去了客厅，拿出餐刀切蛋糕。田起笙这时才出来，“对不起。我是为了刚才那句话道歉。”

晋西笑笑，“吃东西吧。”

那一次谈话之后，晋西来找田起笙，带着崔澜叶的次数越来越多。

“又是去找田起笙吗？有时候，我都分不清每一次我是来和你约会还是和田起笙约会了。”崔澜叶微微笑着，漫不经心的表情，叫人看不出她脸上是真心还是假意。

“当然是我。”晋西看着她，“你知道我只是这段时间不放心他一个人……”

“恩我当然知道。”崔澜叶随意地点着头，“你已经解释得够多了。我知道，人家分了手就要这么不及时月地陪着他，因为他大概不会好，是么？”崔澜叶神色冷冰冰，嘴角讪笑着问他。

晋西被问得猛一阵心慌，连抬头看她的眼神都不敢，把手头的东西一掷，“怎么，嫌我不够时间陪你，不够关心你？”

“我哪里敢？我不也是这样吗？”

“你何必这样阴阳怪调？”晋西抬头直视着崔澜叶，眼神里全是恼羞成怒，“当初说玩玩的不是你么？！”

崔澜叶往后退一步，一仰头，笑着冷静下来，“对对对，你说得对。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来中国就是为了陪你和田起笙的，我还有很多小帅哥等着我去见呢。”

晋西踹一口气，“那你去吧。”

“是。”崔澜叶有些悲哀地看他一眼，“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怎么就那么懦弱呢。”

“什么意思？”晋西看着他。

“我不知道。”崔澜叶耸了耸肩，“我真的不知道，晋西，你算算看，这些日子以来，我们……我们吵了多少架了？算了，我们之间说的话还算数吧？”

晋西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希望你清楚，我不是对田起笙有什么意见。但我今天真的很累。”说完这句话，崔澜叶拿起提包离开了。剩下晋西站在空旷的客厅里小口小口地喘气。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论是电影的差评，或者与黛月的分手，逐渐在时光中磨平了痕迹，何况黛月已经揽上了别人的手臂。

田起笙已经逐渐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很多。深夜的时候，拿出又一本手帐与钢笔，要写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很想对廖星海倾诉。

星海，你曾经说我是个最迟钝的，总是感受不了别人对我的情感。我慢慢琢磨，发现的确如此，可是这一次，我的内心好犹疑，好讨厌自己性格里这样的色彩，是情商太低了吧。

可是这一次，我真的会这样觉得，觉得晋西他……还爱着我吗我不知道，这段日子，这种想法时时会涌上我的心头，挥之不去。他……待我太好了。

但是我想……这怎么可能呢，我何德何能让他这么久之后依旧牵挂着我呢？何况，他身边也有了别人。谁会这么傻呢，为一个人这样痴心……我不懂这种情感，这样默默的，不求回报的长情，真的存在吗？何况我并非值得之人吧。

可是无论他是否依旧对我感情依旧，他这样对我好，我终究是亏欠他的……唉，我多想让他给我说清楚一切啊，他在想什么？

田起笙顿了笔，望着窗外，那里可以看见晋西房子的一个角，静静地发呆思考。

那所房子里，晋西也正自茫然地坐在客厅，唱片飘荡着那首‘blind’，他情绪一多，就喜欢沉浸到音乐里去。

‘当时的我还年轻，但不代表我还很天真。当你转身离去时，我无助地望着你。至今，我仍需承受你给的伤痛。我们的过去刻画得太深刻，我努力试着想将对你的记忆埋葬。到现在，我从未想到我们会走到这地步。从未想过我们的爱会在这里结束。我对你的爱是盲目的，我试着想让你了解，我试着想让你看清，我的爱。我对你的爱，一天一天加深，但你将永远不知道。我身体的一部分已经渐渐地坏死，因为只有在梦里，才有希望，因为只有在梦里，所有的一切才像是过去，每个夜晚都是如此，所有的回忆，在我面前稍纵即逝。’

晋西听到末尾，抹一把脸，一手的冰凉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