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三益刚说完,虞允文就径直摇头:“臣节还是要遵守的,本相又不是老迈无能。”
说罢,虞允文就打着一把纸伞,快步向宫内走去。
金三益无奈,只能让人扛着肩舆跟在身后,还分派了一队侍卫在最前方开路。
虞允文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有些奇怪。
他来到皇宫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宋国宰相本来就有在关键时刻宿在皇宫角门的规矩,却从来没见到过有如此大阵仗。
但转念一想,那金三益也是刚刚被调任而来,如今局势紧张,他想要周全一些,倒也是理所当然。
虞允文心中如此想着,继续打着油纸伞缓步向着勤政殿走去。
刚走到一半,又有内官前来禀报:“虞相公,官家已经移驾崇政殿。”
崇政殿乃是宋国召开大朝会、举行大典之地,算是个十分郑重的地方。
平日赵眘接见各个相公尚书,要么在垂拱殿,要么在后宫勤政殿,为何如今就要改地方了?
不过虞允文依旧没有多想。
因为接下来无论是迁都,还是由他赶赴南阳,主持北伐,都是天大的事情,官家想要郑重一些,那就郑重一些好了。
虞允文迎着如毛细雨,缓步走入崇政殿中。
由于近日乃是阴天,外加没有张灯的缘故,广阔的崇政殿有些阴暗,虞允文抬头望去,却只见赵眘端坐在龙椅上,脸色在阴影之中有些苍白。
数名内侍站在大殿侧面,身形犹如鬼魅。
虞允文心中终于升起了警兆,微微侧头,却只见那几名开道的侍卫已经顺势侍立在大殿两侧,堵住了去路。
而虞允文却没有丝毫慌张,而是继续缓步上前,来到赵眘身前,躬身相拜:“参见官家。”
赵眘言语干涩:“虞相公……”
虞允文挺直腰杆,看着赵眘的双眼:“官家,臣乃是宰执,官家应无话不可说。”
赵眘眼神有些飘忽,用手扶住了额头,仿佛在忍受着头中的剧痛,良久之后方才缓缓说道:“虞相公,迁都与北伐一事,先行暂缓可好?”
虞允文耳朵动了动。
他听到了甲叶子摩擦的声音。
“官家,不能停。”虞允文朗声说道:“事关天下正统之争,若是停了迁都,天下人还有谁会以为陛下有北伐雄心?
而若是停了北伐,岂不是将正统,北地人心全都拱手让人?”
赵眘哑然。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个苍老而又尖细的声音从赵眘身后屏风后传来:“按照虞相公的说法,这天下人心,中原正统,是不是都是朕丢掉的?”
甲胄声音骤然响起,崇政殿的侧门大开,闪出数十甲士,为首之人正是须发皆白的杨沂中。
内侍上前,将屏风移开。
直到这时,虞允文方才发现,龙椅后面的屏风还遮挡着这么大一片空间。
那里也有一把椅子,赵构就安坐其上,身着绯袍,在阴影中冷冷看着虞允文。
“参见太上皇。”
虞允文不卑不亢,只是再次躬身行礼:“太上皇不在德寿宫中颐养天年,为何来到这崇政殿中干预朝政?!”
赵构冷笑道:“这天下原本就是朕的……”
虞允文声调拔高:“太上皇已经禅位,名分已定,自古而今,未听闻太上皇干政者。难道汉高祖提三尺剑,扫荡天下后,将朝政交于刘太公吗?”
虞允文说的正气凛然,同时环顾四周甲士:“你们这些人,身着兵甲,前来威逼当朝官家,难道就不怕九族被诛吗?”
虞允文此言一出,那些甲士果真面面相觑,有些动摇之态。
来之前也没人说要参与这种等级的权力斗争啊!他们这些小虾米掉进去,岂不是要被搅得粉身碎骨?
虞允文见状,立即看向了赵眘。
所谓十步之内,人可敌国。
可能这些甲士意识不到,此时这座大殿中,权力最大的已经不是赵构或者赵眘,更不是虞允文与杨沂中,而是这些手持兵刃的小兵辣子。
只要作为皇帝的赵眘与当朝左相虞允文同时开口,做出一些承诺,有些事就能定了。
然而就在这关键时刻,赵眘竟然挪开了目光,伸手捂住了额头。
机会转瞬即逝,杨沂中立即大吼出声:“肃静!”
“都忘了之前的军令了吗?官升三级,武散官皆是武义大夫,赏赐千金!封妻荫子!让你们虽太上皇拨乱反正,乃是奉天而行,有什么可犹豫的?!”
原本动摇的普通士卒很快坚定下来,眼中皆是透出一丝狠辣。
虞允文心下一沉,看了一眼杨沂中,随后直直盯着赵构。
还有机会。
以宋国的制度,一个太上皇加上一名将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指挥动官僚系统,从中书舍人开始,将会有无数人抗拒乱命。
除非……
史浩从甲士身后闪身而出,指着虞允文大骂出声:“虞彬甫,你实乃不忠不孝之辈,若非你的教唆,官家与太上皇之间,又如何会如此生分?!闹到如今这番不可收拾的境地,你难辞其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