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一怔,用手不经意捏碎了一个上好的琉璃杯,半晌才敛眉,晦暗中含含糊糊地怒说:“不仅长得吓人,行为吓人,现在连说话也吓人了,你要赔我杯子!”
白宝珠已经不耐烦他的絮叨,径直走到里间跪坐下来,衣角扫过花枝,留下暗香一地。苏白还直挺挺立在廊道,眼神有些昏惑,自言自语安慰自己。
“赔我一杯子,陪我一辈子吧。”
“你说什么?”
四目忽然相对,两人却都急急避开,将青涩的心事藏得更深一些。
————
千里明月行。
跨上骏马,驰过九丈城墙;苇塘小道,青山流岚。只得星月相送。三年的相伴,不问来处,不问去处,不谈及身份,只论酒风云。
“嗖——”
青芒打着旋,狠厉地拦腰斩过半人高的芦苇,飞絮翩跹,无端美景与骤然的杀气却毫不相衬。
只听得锵然一声,有剑光和匕首相接。这样一边倒,猎物无处遁形。双匕首在握,白宝珠潜入夜色里,狠狠挥出手臂。
一个人影从苇塘里升起,月白色广袖长衣。他着实不像一个商人,也不如他说的浪人,倒更像高冷的世家子弟。
利刃贴在颈动脉,苏白背对着白宝珠,眼睛都不眨一下,只要再迟一点,必然血溅三尺。
“你来做什么!”
苏白无奈叹息:“把我带走吧。”他的手慢慢拈上刀片,白宝珠注意到他的动作,手一动,抵住他的颈部更紧。
“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那你……杀了我吧。”苏白笑得坦然,白宝珠抬起匕首,又迟疑了。
苏白刚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向后倒了下来,白宝珠措手不及,却想也没想便上前扶住他,苏白乘机将一朵紫色的绣球花别在她的鬓边。白宝珠一怒便推开他,推到一半,苏白已自己滚了出去,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他还犹自喃喃调侃,“要是没忍住,弄脏了花多不好。”
白宝珠搭过脉,才发觉他体内已经沉积毒素良久。以前在怀安,每年有些时月,苏白会毫无踪迹。如今想来,每个人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有难以言喻的东西。
“曼陀罗,入骨朝夕负。”
白宝珠锁住他周身的大穴,扶着他慢慢站起,牵马远去。
苏白将头靠在她的肩膀,笑得满足却怆然,“我在怀安一直等,一直等一个人。还好,我很幸运。”他忽然抬头,鼻子就要碰到白宝珠的下巴,眼睛一直看到她眸子最深邃处,脸上溢出的,是探寻的渴望,殷切的期望。
“是么?”白宝珠心中一动,去仍旧一副不以为然,“比我好,我没有要等的人。我的亲人都已经死了。”
苏白眼神有种奇怪的晦暗,表情复杂,情不自禁要伸手去触摸她美丽的瞳仁,咧着嘴角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不要碰我的眼睛。”白宝珠一声暴喝,心绪忽然乱了,本已经收好的匕首飞快地划过,速度之快,划掉了苏白的指甲,手指头渗出了血丝,前面全被磨平。
苏白眼底有了哀恸,却装作不在意,十指连心,全不顾撕心的痛,笑嘻嘻将手伸出,触到白宝珠温热的唇,“哎哟,哎呦,痛死了!”乱叫一通。
“你……你快帮我吹吹。”
白宝珠自然不会给他机会,拍掉他的狼爪,又挪开快挂在她身上的躯体,一个人兀自往前走。
她走得太快,看不到背后的人,对着月,又笑又痛。
苏白语气依旧懒洋洋:“快说,你要到哪里去?……你不告诉我也行,你去哪里呢,我就去哪里。”
白宝珠把匕首捏得咯吱响,很久,才慢慢说。
“无疆城。”
对于一个杀手,交托的似乎不止是信任,还有生死。
“去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