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能躲多久?泽喜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很圆,可被云遮了一半,朦朦胧胧的。
躲了三个月,到底还是出事了。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村里有人杀猪,请了剃头匠老李来帮忙褪猪毛。老李五十多岁,干了一辈子剃头,手艺好,话也多。褪完猪毛,主家留他吃饭,喝了点酒,话匣子就打开了。
“你们知道不?”老李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王世连家那个老四,回来了。”
桌上人都一愣:“王泽喜?他不是去台湾了么?”
“去个屁。”老李抿了口酒,“我前天夜里从王家后墙过,听见院里有人说话,声音像他。扒着墙头看了一眼,虽然黑,可那身形,那走路的架势,准是他没错。”
“你看清楚了?”
“我老李这双眼,剃了三十年头,什么人没见过?”老李拍拍胸脯,“就是他。国民党营长,王泽喜。”
这话,第二天就传遍了全村。
腊月二十四,天还没亮,民兵就包围了王家。
陈老三带着人,敲开了门。长安披着衣服出来,脸色发白:“三……三哥,这么早,有事么?”
“长安,”陈老三脸色很难看,“咱们是老兄弟,我不为难你。可这事……我也没办法。上头有命令,要抓国民党残匪。你四叔……是不是回来了?”
长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见屋里世连在喊:“长安,让他们进来搜!”
陈老三带人进了屋。屋里,世连坐在炕上,秀英站在旁边,泽全抱着长林,易秀兰搂着长春,一家人都看着他们。
“老三,”世连说,“你是来抓泽喜的?”
“世连叔,我……”
“不用说了。”世连摆摆手,“泽喜是回来了,可他没作恶,就是回家看看爹娘。你们要抓,就抓吧。人在后院柴房。”
陈老三一愣,没想到这么顺利。他带人去柴房,果然,泽喜坐在柴堆上,正在捆柴禾。
“三哥。”泽喜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来了。”
陈老三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四哥,对不住了。上头有命令……”
“我懂。”泽喜说,“走吧。”
他被带走了。临走前,回头看了家人一眼。世连闭着眼,秀英在抹泪,长安攥着拳头,泽全抱着长林,长林在哭。
“爹,娘,保重。”他说。
泽喜被关进了县里的看守所。
审讯,交代,认罪,审讯他的干部很严厉,拍桌子瞪眼,说他“隐瞒历史,抗拒改造”。
“王泽喜,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告诉你,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是国民党营长,是反革命分子,必须接受人民的审判!”
泽喜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说什么呢?说他是被剃头匠举报的?说他在自家地窖里躲了三个月?说了,只会让家里更难。
判决很快下来了:有期徒刑十年,押送沙洋农场劳动改造。
宣判那天,长安来了,带着秀英蒸的馒头,还有一包咸菜。
“四叔,”长安隔着铁栏杆,把东西递进去,“家里都好。爹的病稳住了,娘身体还行。长春会叫太爷爷了。您……您在里面,好好改造,早点出来。”
泽喜接过馒头,还热着。他掰了一块,塞进嘴里。馒头是苞米面的,粗,可香。
“长安,”他说,“我这一去,不知道几年。家里,就靠你了。你是老大,得撑着。”
“我知道。”长安眼圈红了,“四叔,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家里。”
“还有,”泽喜压低声音,“我的事,别让孩子们知道。就说……就说我出远门了,要几年才回来。”
“哎。”
探视时间到了。长安走了。泽喜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那点牵挂,像根线,越拉越长,可不断。
不断就好。不断,就有念想。
沙洋农场在江汉平原,是劳改农场。
这里关着几千犯人,有土匪,有特务,有旧军官,有地主。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干活。种水稻,种棉花,挖沟,修渠。
泽喜被分到建筑队,还是砌墙。这次砌的不是碉堡,是农场的房子,是仓库,是围墙。
队长姓张,是个老红军,五十多岁,脸上有疤,是打仗时留下的。他看泽喜手艺好,问他:“你这手艺,跟谁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