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我又看到了她。芦苇湖畔,漫天飘荡着的飞絮。
她优雅地用脚在湖边画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进而用脚尖试探了一下湖水,倏的,她转过来望着我,风扬起了她的头发和裙摆,她撩了撩鬓角的耳发,嘴角的弧度,甜甜的,却又带了淡淡的忧伤。
我确信她是望向我的。
“呃……”辰海睁开朦胧的睡眼,掀了掀盖在身上的薄被。头顶是一只鲸鱼,鲸鱼半眯着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那种深邃的,睿智的,仿佛洞察一切的表情。冷色调总让人平静,他闭上双眼试图用心跳去感受鲸鱼的鼻息,置身那蔚蓝又令人安静的海洋。宁静,思索,空旷中的恐惧,孤独,以及摆脱这些情感以后的失力感,仿佛在海面下短暂的漂浮。他慢慢地抬起身体,撩开背心,肚脐上方三寸的地方,那个靛蓝的猫纹身,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为什么一定要在浴缸里思考呢,明明在床上也可以做到的事。
大概,他们没有这样一个蓝色海洋般的房间吧。
“阿海,下来吃早饭啦。”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突然从近乎冥想的状态中抽出身来,迅速地起床披上衣服,拿上昨晚整理好的包就咚咚地往楼下奔去。一下去便闻到烤面包的香味,是那种松脆的,入口即化又使人感到幸福的感觉,不同于烤面包店那种闷闷的感觉,毕竟,能感觉味道的不止舌尖吧,他轻笑一声,拿上一片面包,亲吻了母亲的面颊。
母亲温柔的对他笑笑,在洗菜池那里不知忙活着什么。
“桌上有我昨天才做的蓝莓酱,”母亲一边哼着宜人的小曲一边说,“不要忘了桌上的牛奶哦。”
“知道了,妈。”
抓起牛奶他便往外跑去。
他和母亲所住的这所院落,有着这个城市濡湿的记忆。他始终相信,记忆就像院落长廊上覆满的爬山虎一样的茂盛,一样的错综复杂。跟这种生命力旺盛的扦插植物一样,他对于这个城市的记忆,好的,坏的,微醺着幸福的,苦涩着微笑的,都在不断的延展,死了旧的,又长出新的。手里的瓷瓶牛奶,还有着微弱的温度。他从来没有在母亲的面前表达出来,当他每天放学回家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围着围裙,辗转于厨房的背影时是多么的欣慰,而那种慰藉,是带有淡淡的甜味的,犹如他第一次在糖果店闻到糖粉的味道时。那种甜味,由里及外包裹着,上升,上升,然后在空中炸出一个漂亮的烟火,随即弥散在周围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但是幸福又如何能时时刻刻呢?就像歌里唱的,先是奶精没了,后来糖也没了,也许,就习惯喝苦咖啡了吧。但是苦里是蕴含着醇香的,心里选择了醇香,也就不那么苦了。
他的思绪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房间里。
那是他和父亲一起粉刷房间的一天。父亲是一位家装设计师,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总是爱笑的。那时的他还小,也学着父亲不知哪里找来一块白布把自己围了个严实,手里拿着刷子,却刷到了脸上,一边还咯咯地笑。父亲也不恼,眉宇间是透着慈爱的。轮到刷他的房间时,父亲摸摸他的头,蹲下身来看着他。
“你自己的房间,想刷什么颜色啊?”父亲柔声问道。
“蓝色。”
“小海喜欢蓝色啊?”
“嗯。蓝色是大海”
“那你呢?”
“我是小海”
“我要一条大大的鲸鱼,会喷水的那种。”
“好,好,”父亲开心地应着,“爸爸一定给你画上一条大大的鲸鱼。”
于是便有了那只探出水面“喷水”的虎鲸。而它身下,是蔚蓝色的海洋和红色的鱼群。
后来他想,一个人真正爱另一个人时,是会放低姿态的,正如那时的父亲一样,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还是会蹲下身来,顺顺他的头发,甚至用胡茬逗逗他,好不惬意的。
从那以后,蓝色,成了他最爱的颜色。因为他要的冷峻与思考,孤独和沉稳,与蓝色是分不开的,那蕴藏了理解和包容的颜色,总是在他伤到哪里时就流向哪里,仿佛是可以治愈伤痛的。
他有些不耐烦地从这些思绪解脱出来,右手往没有扣好的单肩包里探了探,还好,给黑子捎的打口碟没有忘记,不然铁定又要被数落一番。
黑子,本名许啸天。至于为什么叫他黑子,嗯…… 因为他黑。而且,哮天犬也是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