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寻着水流离开空谷水境，草叶如空浮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淙淙水流，流淌的是火宅云城唯一的【净】。

云泥两判，殊途同归，赏罚果业，终有报应。

都渊明低头，啜饮下游的清水。安静缓步，四足踏而渗出清凉水流润泽周遭，恢复墨色中的生机绿色。

鹿灵有心滞留，在水中玩闹悠闲，而俏如来心中有急，现在也只能缓下，反而有了时间思考接下来需要做的。

思考未有多久，只感脑中空白，俏如来心叹之际同感猛然推力。水花溅落随着天地倒转，眼前一片波晃。无防备的落水，冰凉挤压进口鼻，一时的慌乱中，却见多了一层的扭曲朦胧在水面之上。

“呃？不会呛水了吧……”耷拉下耳朵的鹿灵猛然竖起耳朵，一头扎入水中，隔着清绝的泉水能够看见凝望上方的俏如来，不由分说地将人驮出水面。

“鹿灵，你看到水面上有什么了么？”

“水面上，你看到了什么，还是你的眼，看到了什么~”都渊明望着上方，一线通明透光，窥见灵性。

“心开天籁，自见妙处。”

俏如来再次沉入水中，只过膝盖的泉水让他不得不匍匐，睁开眼，却是红色弥散，而水面上的扭曲依旧。水足处细细银丝在随波中猛然一沉，水流忽急。

“水流变快了……”

“精忠会有危险么？”

“这倒不必担心，吾心中有数~倒是你，在思考什么呢~”史艳文比以往沉默，平日里让人如沐春风的儒侠，现在多分冷意。都渊明为灵性而存，虽然对人情不敏感，但是总有属于动物的直觉。

“你在那场战争里，又看到了什么呢？”

“唉……艳文并未看到多少……”不过是历史的重复，不论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在看到绝望外患中有了希望之后，内忧也随之扩大。千年前的墨家钜子手段依旧犀利，虽不如默苍离强硬，至少还能称得上【柔和】。而随着元邪皇出征的远古蛟龙风采，是在梦流离的梦中，才能梦见的耀眼。

“你有看到俏如来~”都渊明歪头一问，幻境同时展开，却因不同的人进行了不同的节奏，公子开明没有那么高深的术法修为，重复的幻境极有可能出现重叠之处。

“有，我曾经潜入过魔世阵营，试探对方主将的能力……墨无咎将我击退的时候，精忠一晃而过，而他身边，跟着另一个【墨无咎】。”

“不奇怪，在相同的过去从不同的发展角度推演，公子开明还没那个能力同时操纵两个幻境。而意外介入的人，不会因为已知的未来能可扭转大趋势的发展，所以，你成了结果的推动者，这是别人的因，也是别人的果~”

“因果之下，我与精忠的未来，已经走在了分叉路口。”

“你是指即将到来的魔世大战？”

“是，魔世大战，很有可能演变成王者称霸之战，沉沦海三国会将战火从沉沦海推向整个魔世，幽闇联盟也不可能独善其身……精忠他会前往人世，而我，则会留下来……”

“因果循环报应，你既然要落在这定局中，吾不会阻止~劫已经开始，作为佛性传承，吾亦该选择吾的结局。在这场乱世中，谁都逃不了~”犄角上金色如磷粉飘落，抬起头的雄鹿姿态优雅，湿润的眼中，观测天地。

“精忠呢……”

“恩……？”

108

在亲水的都渊明眼皮子底下，俏如来在水中失踪的时候，承载数百年记忆精神的灵性感受到了来自天意的恶作剧。

精神随着水势而行，彼岸无根水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其中多种波澜流速混杂，更有佛力融入，就如世间诸法万象，虽能窥破表象看到本质，却也要渡过沉沦苦海。

从空谷水境流出的水，形成能一跃而过的湾流。而这小小的湾流，带走了俏如来。都渊明银踪跃动，追到了俏如来的浮沉的白色僧袍，却追不到水下之人。

——差距，只在水面与水下的距离。

“没追到……”

“啊……这水流会通往何处？”慢了一步的史艳文只看到鹿灵的一丝烦恼，但是很坦白地回答。

“无端波岸，那里靠近葬魂林~”

“我们先去那里等待，或许能截到精忠……”

“恩，上来吧~”

无端波岸，彼岸无端，顺流而下的，是突然的嶙峋山壁。水声隆隆而卷，从地面之下袭来的震动说明暗流的汹涌，飞流而下的水幕源于修罗国度水道的出水口之一，十二个巨大的喷水龙头围成一圈，将低处的葬魂林笼在水围之中。

水幕不长，却磅礴成势，中心一棵墨色古树伞盖遮蔽，独木成林。水沫浑浊间，可见水中暗色的白，水声卷着风啸，刺入双耳。

“奇怪……怎么没有……”树叶层层叠叠，密不透光，只有鹿灵金色犄角发出昏昧金光。都渊明站在树冠粗枝上联系周围水灵，回答全是没有见过白衣白发身带魔瘟的人族，都渊明扯下身边的树叶，气愤地咀嚼。

“此处有什么特别的么？”

“恢宏狱城，阿鼻尊管辖的地方，也是修罗国度地势最低的地方之一~”

“地势最低……恢宏狱城在水面之下？”

“唉……恩~”俏如来不见行踪，都渊明自己干着急，史艳文却是一脸冷静从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无妨，精忠不会有危险的。”

“你确定？”

“恩，来到此地，艳文确认了一件事情。可能鹿灵不知道，在千年前的战争中，艳文见到了一个熟人，精忠被推下水中时，我便感觉到了她的存在。”

“哦~吾知晓她，虽然只有错身之缘~”相当微弱的气息，却掩盖了自己对水的感知。火宅云城中的水以汽冷凝而出，以往云城高热，只有空谷水境一处寒凉，那里也是唯一有降水的地方。形态转化之后，便往低处流动，随着地下水道，一起流入葬魂林。

竹林山岚中，人影稀薄而不真切，就如看不透的雾气，日出风起就要飘散一般，却顽固得凝成一体，混着浓稠水意，随着电闪雷鸣，演一场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