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剑的心沉了下去。事情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
若真是古老阴魂作祟,尚可追溯其因果,以香火经文化解执念,或以术法暂时镇封。但眼前这情况,更像是触碰了某种冰冷的、非人的“规则”残留。
那些零件,那些半个世纪前试图窥探禁忌的“绝密项目”造物或引物,它们可能根本不具备“意识”或“情绪”,只是依照某种既定逻辑、或残留的能量场在运转。就像一台被遗忘在角落、却仍未完全断电的诡异机器,如今因外界的震动而被重新触发。
他闭上眼,试图摒弃杂念,用自身那点微薄的“灵感”去感知。工棚外夜色浓稠,机器寂静,但在他的感知边缘,仿佛有极细微的、非自然的“脉动”,如同低温的电流,又像某种违背常理的磁极扰动,正从地底深处、从防空洞的残骸里隐隐传来。这不是鬼魂的阴冷怨气,而是一种更空洞、更机械的“存在感”,带着金属的腥气和旧日尘埃的味道。
“……不是魂,是‘痕’。”范剑睁开眼,低声自语。
“痕”?旁边的老吴没听懂,只觉得这年轻专家脸色更难看了。
所谓“痕”,在范剑这一行当的模糊认知里,是指某些强烈或异常事件后,在环境中留下的非物理性印记或规则扭曲。尤其是涉及非常规力量的实验,失败或中断时,能量逸散、规则扰动的“残响”可能被环境记录,形成一种类似“程序错误”或“能量幽灵”的东西。它没有主观意志,却会依照事件发生时的逻辑碎片或能量模式,持续产生影响。
六十年代末,封闭的防空洞深处,试图触碰未知的专家组……他们当年究竟召唤了、或者说“制造”了什么?又为何仓促中止,不惜一切掩埋痕迹?
现在,这些“痕”被惊动了。它们在依照某种破碎的、可能已经失控的“指令”运作。机械故障、异响、光晕,或许都只是这种运作的外在表现。就像一台损坏的仪器,仍在胡乱发射信号、干扰周边。
要解决这个问题,常规的超度、驱邪手段恐怕收效甚微。需要的是“调试”,或者“关机”——找到当年那个项目残留的核心逻辑或能量节点,理解(至少是推测出)其运作机制,然后用合适的方法去“覆盖”、“中和”或“隔离”那些“痕”。
这需要更具体的线索。当年的项目代号?专家组可能隶属的机构方向?哪怕是一点传闻中的实验现象描述?
“老吴,”范剑转身,语气凝重,“你得再想想,老厂长还提过什么?关于那个项目,任何细节,哪怕再荒诞,再不像真的。比如……他们当时研究的东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称呼?或者,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难以解释的、让厂里老人讳莫如深的事件?”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当年项目中止后,除了封存资料,有没有进行过什么……特别的处理?比如请过什么人来做‘清理’?或者,厂区附近,那之后有没有出现过一些不寻常的自然现象、动植物异常?”
老吴被范剑严肃的样子镇住了,他拧紧眉头,努力在记忆深处挖掘。昏暗的灯光下,工棚里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和地下那仿佛幻觉般的、冰冷的脉动。夜色,正一点点吞没这座承载着过往秘密的老厂区。
老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浑浊的眼睛望着虚空,似乎在那些泛黄的记忆尘埃里费力翻找。手指间廉价的香烟快烧到过滤嘴了也没察觉。
“特别的称呼……”他喃喃着,“老厂长好像……好像提过一个词儿,不是什么正经项目代号,是他们底下人偷偷传的……叫、叫‘圆光计划’?不对……是‘窥镜’?‘镜’……对!好像是‘天镜’!还是‘地镜’来着?”
他猛地一拍大腿,烟灰簌簌落下:“想起来了!是‘渊镜’!对,老厂长说,当年那几个老专家关起门来嘀咕的时候,他偶然听到过一两次,说什么‘渊镜观测’、‘反馈不稳定’……对,就是这个!‘渊镜’!”
渊镜。
范剑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镜,常与观测、反射、通道相关。渊,深不可测,黑暗无底。这名字本身就透着一股不祥的探究意味。
“还有呢?老厂长有没有说过,当时有什么‘现象’?”范剑追问,心跳有些加快。
老吴脸色白了白,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这事儿……老厂长喝多了才漏过一句半句,说完自己都后悔。他说……项目最紧张那段时间,防空洞深处,有时候会传来一种声音,不是机器声,像是……好多人在很远的地方同时低语,又像是收音机调到了根本没有台的频率,那种沙沙的杂音里混着怪调。进去送饭的保卫科小伙子出来,脸都是青的,说里面明明只有几个专家和几台机器,但他总觉得角落里……站着别的人影,看不清,一转头又没了。”
“还有更邪门的,”老吴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老厂长说,那阵子,厂区后头荒地里,夜里有野狗莫名其妙对着防空洞出口方向叫,不是冲人,就是冲着地底下叫,叫着叫着突然就夹着尾巴逃了,像是吓破了胆。而且,那段时间,厂里好些精密仪器,隔三差五就出怪毛病,指针乱跳,读数不准,检查又没毛病。项目一停,这些怪事慢慢就没了。”
杂音、幻觉、动物异常、仪器干扰…… 范剑迅速将这些现象与“痕”的理论对应。这听起来不像是召唤了具体实体,更像是那个“渊镜”项目,试图打开或观测某个特殊的“层面”或“频率”,结果导致了局部规则的污染和渗透。能量和信息从那个“层面”泄露出来,影响了环境和生物感知。项目中止,泄漏停止,但“污染”已经形成,残留的“痕”就像放射性尘埃,沉寂多年,如今被施工扰动,再次开始散发其扭曲的影响。
“中止之后呢?有没有做过什么特殊处理?”范剑问出关键。
老吴摇摇头:“明面上就是封存,专家撤走。但老厂长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项目停得突然,上面来人很快,连夜处理。老厂长当时负责一部分外围安保,他记得,有天深夜,来了几辆从没见过的黑色轿车,下来几个人,穿着普通中山装,但气质很冷,不像一般的干部或军人。他们带着几个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进了防空洞深处,呆了小半夜。出来的时候,箱子空了。老厂长被严令不许靠近,也不许问。那之后没多久,防空洞最里面那段就用特殊材料加固封死了,厂里图纸上都抹掉了具体结构。”
特殊的箱子,深夜的处置…… 范剑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次“清理”或“封印”尝试。来的很可能是官方层面处理此类特殊事件的秘密人员。但他们当年用的是何种方法?是成功封印了“渊镜”的源头,还是仅仅暂时压制?如今封印是否因施工而松动?
“那些零件,”范剑指了指桌上,“可能就是当年‘清理’时遗漏的,或者,是‘渊镜’能量渗透现实,物质化形成的‘凝结物’。它们本身可能就是‘痕’的载体。”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漆黑的工地。地下的冰冷脉动似乎更清晰了一点。常规的玄学手段——符箓、咒法、阵法,大多针对有灵之物或阴阳二气。对于这种基于异常规则和信息扰动的“痕”,效果恐怕有限,就像用桃木剑去砍一段错乱的代码。
需要更针对性的方法。
或许……可以尝试“信息覆盖”或“频率对冲”。用更强的、有序的“信息场”或能量频率,去干扰、覆盖那些混乱的“痕”。比如,布置一个大型的、持续运转的特定阵法或仪式,不是为了驱邪,而是为了“格式化”那片区域的异常信息残留。
但这需要庞大的能量和精密的引导,以范剑一人之力,几乎不可能完成。而且,万一操作不当,可能反而会刺激“痕”,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另一个思路,是找到当年“渊镜”项目的核心区域,也就是污染最严重的“源头”或“节点”。如果当年的封印还在,尝试加固;如果封印已破,或许需要冒险进入,用更直接的方法“关闭”或“拆解”那个残留的结构。但这无疑极度危险,无异于主动踏入一个沉寂半个世纪的异常能量漩涡。
就在范剑权衡利弊,感到棘手无比时,老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犹豫着开口:“范专家……还有件事,我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你说。”
“大概……七八年前吧,有个挺古怪的老头来过厂区附近转悠,穿着旧式的中山装,很瘦,眼神有点直勾勾的。他跟当时门卫打听过老防空洞的事,问得特别细,尤其是六十年代末那段时间。门卫觉得他可疑,盘问了几句,那老头也没多说,只念叨了一句‘镜子碎了,光还没散’,然后就走了,再没出现过。”
镜子碎了,光还没散。
范剑猛地转身。这句话,像一把钥匙,骤然插进了混沌的锁孔。
镜子……“渊镜”!光……那些零件散发的诡异冷光?或者是“痕”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那个古怪的老头,会不会是当年“渊镜”项目组的成员?或者,是知情者?他回来查看什么?是在担心“痕”并未完全消散?
如果找到这个人,或许就能知道“渊镜”的真相,知道如何真正解决这里的麻烦!
“还记得那老头的样子吗?或者,他有没有留下名字,任何线索?”范剑急问。
老吴努力回忆:“样子……就是很瘦,脸有点长,眼睛特别深,看人有点瘆得慌。名字肯定没留。哦对了,当时门卫注意到,他左手好像缺了根小指。”
左手缺了小指。
这是一个特征。范剑深吸一口气。事情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现在有了两个可能的突破口:一是尝试“技术性”处理工地地下的“痕”;二是寻找那个“断指老人”,获取关键信息。
而此刻,窗外夜色中,工地某处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厚重的金属板砸落的声音,紧接着,几盏临时照明灯忽明忽暗地闪烁起来,黑暗中,似乎有一抹极淡的、非自然的幽蓝色光晕,在废弃的防空洞入口处一闪而逝。
“痕”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时间,不多了
老吴那句话像一道无声的霹雳,炸在范剑耳边。
“锁了一条……蛟龙?”
他猛地盯住老吴,声音都变调了:“这话从哪里听来的?老厂长说的?还是那个断指老人?”
老吴自己也似乎被脱口而出的话惊住了,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不、不是老厂长……也不是那老头……是、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