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锅汤和剩余的葱油饼,在琵琶女——她自称“琵琶”或称“妾身”即可——加入后,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吕布一个人就解决了半锅汤和五张饼,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庖丁对此表示满意,认为这是对他手艺的最高赞誉。
李白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新来的琵琶女身上。若非范剑和陈世美有意无意地挡在中间,他怕是已经凑到人家面前探讨起“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的技法与意境了。琵琶女只是安静地坐着,小口喝汤,对李白炽热的目光和其他人好奇的打量,报以礼貌而疏离的沉默,偶尔抬眼看向范剑,那眼神仿佛在问:接下来如何?
范剑感到压力巨大。他硬着头皮,在众人(除了沉迷电视里战争场面的吕布和收拾碗筷的庖丁)的注视下,拿出了那份只有一个标题的《合住公约(草案)》。
“诸位,情况……大家都清楚了。我们人越来越多,空间有限,为了日后能……相安无事,我草拟了几条公约,请大家听听,看有无补充或异议。”范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确定。
他开始逐条宣读自己临时想到的条款,语速飞快,仿佛慢一点勇气就会耗尽:“一、安全第一。严禁未经许可触碰电线、开关、煤气阀门等‘危险机关’。墨老先生,尤其是您,若有兴趣,必须先经我讲解示范。”墨子捋须点头,眼神却还在瞟墙角的插座。
“二、噪音管控。夜间十一点至次日早晨七点,为就寝静默时段。禁止大声喧哗、吟诗、练武、弹奏乐器、进行激烈辩论等。”范剑特意看了一眼李白和吕布,又补充道,“日间也请尽量控制音量,尤其是……演奏或演唱。”琵琶女微微垂眸,李白则拍腿笑道:“静夜思,无声之诗更妙!”
“三、空间共享与卫生。公共区域物品使用后请归位,个人物品……请勿侵占过多公共空间。垃圾自觉分类投放。”范剑说着,无奈地看了一眼吕布靠在沙发边的缩小版方天画戟模型和李白脱下的靴子。
“四、资源使用。水电煤气,节约为要。洗漱、烹饪,尽量错峰。这个……稍后我们可能需要排个值日表。”庖丁在厨房大声应和:“善!”
“五、隐私与尊重。未经允许,不得随意进入他人休息区域。尊重彼此的生活习惯和……出身背景。”范剑说这话时,感觉有些无力,这群人哪个不是背景惊天?
“六、对外一致。所有人对外身份,皆为我的远房亲戚,来此暂住。勿要暴露跟脚,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次,所有人都点了点头,连吕布都从电视上移开目光,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七、争端解决。如有矛盾,优先协商。严禁私斗、滥用能力或……法术。可设立‘仲裁席’,由……呃,由大家公推几人担任。”范剑看向陈世美和墨子,这两位看起来最讲“道理”。
“八、新增成员。”范剑看了一眼琵琶女,艰难地补充,“原则上……不再接纳新成员。除非……情况极其特殊,且需现有成员半数以上同意。”
念完这几条,范剑已是口干舌燥。他看着众人:“大家……觉得如何?有无补充?”
陈世美第一个开口,摇扇点评:“范先生思虑周详,条款亦合乎情理。只是这‘仲裁席’人选,须得德才兼备、公允持正之人方可。”言下之意,他觉得自己很合适。
吕布瓮声道:“啰嗦!只要酒肉管够,某家没那么多事!不过,若有人惹到某头上……”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吧作响。
墨子沉吟道:“公约甚好,体现了‘兼爱’、‘节用’之理。然则,关于‘机关’研究之协作与资源共享,可否细化?”
李白大手一挥:“有酒有诗有知音,便是乐土!公约?记下便是!琵琶大家,可否再奏一曲?方才那《长恨歌》未尽之妙……”
琵琶女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清冷:“夜深了,恐扰他人清梦。范公子既已立约,妾身自当遵守。”她说话时,目光却似有期待地看向范剑,又迅速移开。
聂小倩从头到尾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晓。
庖丁从厨房探出头来:“某无异议。只是这值日,厨房之事某可多担待,其他洒扫,需得公平。”
范剑松了一口气,看来初步框架大家还算认可。“那好,具体细则我们日后慢慢完善。现在……当务之急是睡觉问题。”
他环视一周,快速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次卧给墨老先生和聂姑娘。墨老先生年长,需安静环境研究;聂姑娘是女子,也需相对私密空间。”他顿了顿,看向吕布和陈世美,“吕将军,陈先生,客厅宽敞,我设法弄两张行军床或结实些的沙发床,委屈二位暂住。李兄洒脱,若不介意,书房那个小榻归你。琵琶姑娘……”范剑看向那自带清冷气场的女子,头疼道,“阳台封闭性好,也安静,我给姑娘隔个帘子,放张软榻,可好?”
这个分配尽量考虑了性别、年龄和性格,但显然无法让所有人满意。
吕布果然眉毛一竖:“让某与这酸儒同室而居?”陈世美也冷笑:“与赳赳武夫共处一室,恐夜不能寐。”
眼看又要吵起来,一直沉默的琵琶女忽然轻声开口:“范公子,妾身……可否与那位姑娘同住?”她目光看向聂小倩。
聂小倩似乎颤了一下,抬起苍白的脸,看向琵琶女。两人目光相接,一种同属“非人”或“边缘”存在的微妙感应,在空气中流淌。片刻,聂小倩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范剑如蒙大赦:“如此甚好!那就聂姑娘和琵琶姑娘住次卧!墨老先生,委屈您暂住书房小榻?李兄……”
李白已经歪在沙发上快睡着了,嘟囔道:“何处不眠?沙发甚好,甚好……”
“好!那就这么定!”范剑一锤定音,不给吕布和陈世美再反驳的机会,“吕将军,陈先生,客厅归二位。我这就去储物间找找有没有多余的被褥!”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储物间,留下客厅里神色各异的一群人。吕布和陈世美互相瞪视,气氛冷凝;墨子已经凑到李白身边,试图跟半梦半醒的诗仙探讨“床前明月光”是否蕴含光学原理;庖丁开始收拾碗筷,乒乒乓乓;聂小倩和琵琶女静静地起身,一前一后,飘向次卧,仿佛两个无声的幽灵。
范剑在堆积杂物的储物间里,一边翻找,一边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各种声响,疲惫地叹了口气。公约有了,住处勉强分了,但这群祖宗真的能按规矩来吗?
他抱着一堆满是灰尘的被褥枕头走出来,看着这鸡飞狗跳却又奇异共存的“家”,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或许,把这每天发生的离谱事记录下来,比他苦思冥想的小说,要精彩得多?
这个念头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快速在脑海中的“素材本”上记下:“合住首日:公约艰难诞生,住宿方案在食物与微弱共识下勉强达成。潜在冲突点:吕陈相争、李白的艺术热情、墨子的科研风险、女性室友的静谧联盟。观察:庖丁是稳定器,食物是硬通货。”
“范先生,”庖丁擦着手走过来,低声道,“被褥某来帮忙整理。灶上还煨着安神汤,稍后给每屋送一碗去。”
范剑看着庖丁朴实可靠的脸,感动得差点落泪:“庖师傅,大恩不言谢!”
夜深了,公寓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次卧门紧闭,了无声息。书房传来墨子规律的、略带兴奋的翻书声(范剑给他找了几本基础物理和电工手册)。客厅里,吕布在临时搭起的行军床上打着震天的呼噜,陈世美在另一张床上辗转反侧,用被子蒙着头。李白在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怀里还抱着个空酒壶(范剑贡献的料酒)。庖丁在厨房边的简易地铺上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范剑躺在自己主卧的床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风格迥异的“夜之声”,久久无法入睡。他望着天花板,心想:明天,又会是怎样鸡飞狗跳的一天?电费单……好像快来了。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从次卧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极幽怨的,琵琶轮指扫弦之音,转瞬即逝,恍若幻觉。
范剑猛地用被子蒙住头。
生存挑战,日更。他迷迷糊糊地想,然后沉入了充满离奇梦境(梦见吕布和陈世美为了抢遥控器拆家,李白和琵琶女在阳台开演唱会,墨子把路由器改造成了自动防御机关……)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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