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撑着我的身体,扶着心头的花枝,我低头望着灵魂深处积水的黑潭。我亲吻着胸口罪恶的十字架,有如亲吻你已凉的躯体。我祭奠你逝去的黄昏,缅怀你不再来临的破晓。你就立在我心枝尽头,便是遮蔽了我一世光明。而当你跃落,我既失去你的所有,徒留着微光何用?
——《怀特》
收笔,回到现实中,顿觉得我的头颅膨胀升温,重得像要向身边的墙壁摔去。我撑着几近痉挛的脖颈,扶着桌沿起身,我需要那杯他遗留下的冷茶。
若林走了,留了一张字条:
截稿日已拖延,明天我来接你。
我干燥的意识在茶水中浸透着,我把纸团砸进了垃圾桶。我该警告他别做无意义的事情,因为我知道他下午会亲口和我说同样的话,却像狂傲的小偷寄来犯罪预告。
窗台上有一株屋主人种的含羞草,据说是去云南旅游时带来的。炎阳狠辣,它已经睡得快死了,我看了它几秒,给它喷了些雾。它并没有立刻光鲜起来,相反,虚弱的嫩叶甚至承受不住水珠的重量,听着它生命倒计时敲响着警钟,我只能把它搬进屋里阳光微弱些的地方。谁说它是热带植物?还是它根本没有热带植物的尊严?
我回到书房就犯困,那是个避暑的好房间,背着午后的阳光,窗户窄小透风,光线也不晃眼,要不是因为脑子里像浆糊,我也许能像几年前一样在这里坐一天一夜。习惯性地捻了捻薄薄的稿子,自然地长吁一口气,冷笑:我实在太低效。
我看着窗外摇曳着妖蓝色的蓝花楹,回忆起曾经,像是看到远处的天空横纵各是八九条铁链,所以我即便出了门也是被关着的人。
我是上个月发现大门锁着的,那时候院子里的梨花枯完了,香也散尽了,我想出门打扫,以示对别墅主人的尊敬和感谢——虽然我都没见过他。发现门锁着,我就试着撬锁,因为我觉得我打得开,最后发现保险是电子锁。看着宽阔的门面,就像看着一面钞票,如果我破门而出,那个叫若林的人就要帮我赔偿——因为我现在是零收入。
距离这儿二三十公里外有人的地方叫明华,是这座岛上的城市,70年代时为发展经济搞工业,最后发家却是靠的旅游。而我在的这个地方,是前几年刚开发的别墅区,开窗便知人烟稀少,不然再无聊的人都该知道我每天砸门是因为被关着而报警。也许就像有人开的玩笑,我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我也想用口红涂抹嘴唇,让蝴蝶标本立在人中上,然后低语,沉默的羔羊。
别墅共有三层,说实话我一直都在二楼,基本不会走动。夏天的一楼湿气很重,三楼又温度太高,情绪易被感染,心里不舒服。我只想图个清静,但事实证明就算是摊开身体往再大的床上躺,我的心跳也不会停,所以不存在绝对的清静,否则我就凉了。如果没有一年前的变动,也许我还是个热爱工作的作家,我依旧写着励志的小说,我依旧有勇气面对非议,我依旧是个傲慢的年轻人。
但是没有如果。若林收了我的手机和手提电脑,留了一间别墅主人的风水书房给我,在里面几乎连世界名著都找不到,而他又不是不了解我对周易的兴趣十分有限。如果我后来没有碰到那个叫江心语的女人,那些书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翻,也许,也就永远不会离开这里——我说的永远并不是指时间,而是端点,我的永远只能算到生命的最后一秒。
我总该想想那个关着我的人,他其实不过是在帮助我。我和他认识了一年,第一次见面时我已经是现在的颓废样子。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楚,他却好像了如指掌,只为他那一句:“我还想读下去,你的文字。”竟然帮我到现在。
不能说若林的等待是无效的,只能说是长期的。长年对着纸和笔发愣,我觉得自己的大脑皮层都要发霉。
也许我的人生也是片段式的桥段,因为我记不得过去,也看不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