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夜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夜。
当他们一起从老城主的屋里走出,他就看到了沧溟虚弱无力跪倒在地,神色昏暗,流月城人的灾劫不是墙外的未息的余波,苦难早已波及至了沧溟身上。
可是沧溟是老城主的独生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便被所有的族人寄予了厚望,所以无论何时,她总是强忍着虚弱的病痛,从来不在族人甚至是老城主的面前显现出脆弱的一面。
“阿夜,我没事的,一会儿就好,谢谢你陪着我——”
沧溟脸色苍白,却依旧笑着对他安慰道。
心中似是有着泪,他无力扶住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沧溟,别这样勉强自己,”坚定的话语,他一字一字对她说道:“他们说了,我会是你的大祭司,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那一夜的流月城静悄悄,可从那一夜后,几乎每一日每一夜,沈夜都能听到流月城里的祈祷声此起彼伏,绵延不断,那些跪叩在神农神像前的族人们一天天减少,一天天憔悴。
身负神裔之族的他们,只能在这死亡气息无声蔓延的流月城中苟延残喘。
往事历历,沈夜越是去想,却只能越沉沦。
紧握的拳头在看见那个人的身影时,缓缓松开,威严如冰的神色变成了无限感慨的温柔。
流月城上下,没有人见过如此的大祭司,除了沧溟。
正如当年流月城中,除了沈夜,也没有人见过沧溟那强忍在坚强之下的脆弱。
“大祭司,你来了……”
空灵的声音响起,沧溟缓缓睁开了双眼,她跪坐在寂静之间五色石之神树之下,一脸寂寞。
沈夜听到她的声音时,隐隐见眉间动了动,而后缓缓半跪于她的面前。
“沈夜,参见城主……”
“大祭司,你知道么?这三十年来每一日每一夜,你来到此地时从来没有笑过。”
沧溟顿了顿,缓缓忧伤道:
“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否希望看到,笑着的你……”
“沧溟……”
沈夜上前,紧紧握住了沧溟的双手,缓缓闭目。
沧溟的双手,冷得像那千年不化的冰雪,三十年来的日日夜夜,无论他怎么试着去温暖,依旧冷得让人心疼。
他曾经注视着沧溟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消瘦,心中如同万剑凌迟。
老城主与大祭司穷一生之力,还是无能开解流月城困顿死局,是以沧溟与他接掌流月城大局之后,为应对流月城内贫瘠以及族人体质之不足,决定往人界寻解决之道。
往后每到封界开启之时,便有流月城的祭司被派往人界,并建立起了无厌伽蓝、江陵海市等人界基地,寻得补足流月城资源之物,并寻访各处的能人异士,收集灵丹妙药疗治族人体质。
他原本以为,这样至少可以找到解决之道。可是——
五十年前,流月城封界开启之时,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人自称砺罂,向城主及大祭司建言,言辞中,砺罂对流月城受困之局十分了解,并言说他有能力解流月城困顿之局。心系于族人的流月城诸祭司以为此为神之恩赐,是族人生存的转机,便一致建言请其入驻流月城。
当时唯沧溟与他两人犹豫过此人来路不明,言辞是否可信未知,奈何当时流月城的情况已然危及,众祭司在人界遍寻未得解决之道,眼前虽是微末之希冀,亦不想放弃。却不料这个决定,终究开启了一场不堪回首的浩劫——
作为城主,沧溟以身试术第一个接受了砺罂的术数,砺罂似乎身负一种特殊的术数,可以释出特殊灵气,注入烈山部族人身体之后,虚弱的症状便明显得到了改善。
那时候看着终于有一日褪去病痛的沧溟难得笑了笑。
那是他凝眸注视了,几个春秋期盼而来的。
从城主之后,烈山部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样的治疗。
而作为交换报答,砺罂请流月城帮助投放一种柜木枝往人界,并对众人说此物有能力助他获得人界清气灵力,以帮助更多的流月城人。
流月城众人不疑有他,依照砺罂所言行事。
在最初的那十年,流月城真的以为砺罂的到来,是神农神上的恩赐,族人身体渐渐强壮,大家越来越多露出了欢欣的笑颜。
然而他们所有人全然忽略了,从那一年起,投放柜木枝之地的人界不断有浩劫传来,这方国破,那方村镇一夜焦土如炬……
直到砺罂来到流月城十年后,沧溟方从一个偶然的机会中发觉,砺罂的本体并非是什么能人异士,更不是神族之使者,而是依靠柜木枝吸食人的吞噬心念与七情来增强魔力的心魔。
由于其无法长期滞留人界,流月城的封印之界和五色石的特殊灵力恰好为他提供了最佳栖息之地,于是在封界开启之时,对流月城暗中窥伺已久的砺罂变幻了模样,趁机潜入城内。
知道真相的沧溟城主震怒无比,立刻下令将心魔制服,却不料,流月城终究还是发觉得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