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从中精挑细选了一半优秀工匠留在南澳岛。
其余难民盘桓半个月,趁台风季过去后,渡海前往东番岛,苏康也在其中。
此时海上季风已渐稳定,从南澳岛到大员屿,一路顺风,船速很快。
果然和林浅说的一样,路上只用了两天,就抵达大员屿。
船队抵达时,正是黄昏,天边一片火红,苏康站在船舷,凝望大员屿、内海,以及更远处的淡水溪、赤崁。
只觉满眼都是蛮荒粗犷,处处都是茂密林木,间有无数泥潭沼泽,依稀可见大片鹿群在林中穿梭,岸边还依稀能看到赤裸上身的土著,拿着弓箭朝船队眺望。
咸腥海风中,还带有红树林淤泥的腐殖气味,还有远处森林吹来的不知名植物的清香,夹杂一些鹿肉干的腥味与炊烟的柴火味。
耳边满是船只靠港抛缆声,难民、吏员的说话声,维持秩序的呵斥声,以及风声,远远传来的鹿鸣声。
看着这片广袤、蛮荒之地,就连苏康心中,都不由升起一股对未来的恐惧、担忧以及希望、振奋的矛盾心情。
正感慨间,身后有个惊喜的粗犷声音传来:“苏大夫,你也来了?太好了!”
苏康回身,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水手,皮肤呈铁锈色,还有些许盐渍,额头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丘壑,穿着麻布衣衫,腰挎雁翎刀,一双眼睛正盯着他,满面笑容。
苏康认出这人,拱手道:“舵长”
陈蛟豪爽的挥挥手:“哎,不是舵长了,我新任的职务是东番岛总督。”
苏康:“陈总督,这是舵公托我带的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陈蛟接过揣进怀中,随即热情的拍拍苏康的胳膊,拉他下船,口中笑道:“不来那些虚礼了,走,来营房给你接风!这边什么都缺,唯独鹿肉管够,给苏大夫好好补补。”
此时一千五百多名辽东难民已全部下船,在沙洲上排队站好,有吏员正给这些人分发蚊帐、窝棚等。
陈蛟随口道:“大员屿资源有限,住不下这么多人。等明天一早,这些人大部分都要送去赤崁……哦,赤崁就是那边岸上,淡水溪附近……这些怪名字,都是土著们起的。”
苏康疑道:“既有土著,贸然送人上岸,不会引发冲突吗?”
陈蛟笑道:“不会!赤崁几个土著大社,我已经混熟了,看见那些鹿了吗?”
苏康顺陈蛟眼神方向望去,只见在一个简易码头边,梅花鹿、水鹿的尸体堆得一人多高,十余个屠夫正忙着给鹿剥皮、去茸、接血、取肉,忙的热火朝天。
屠夫已不知在此杀了多久的鹿,脚下的土地都被染成了黑红色,无数苍蝇围着乱飞,血腥气顺着风送来,使劲往人鼻子里钻。
远处赤崁的岸上,还不断有船将鹿尸运来。
陈蛟得意的道:“这些鹿都是和土著换的,也有的是他们送的,舵公说了,要和这些土著做朋友,我们用铁器、工具、布匹、酒水换他们的鹿,各取所需。按舵公的说法,这叫……对,双赢!”
说话间,二人已抵达大员屿营房,说是营房,其实建的已和军宅差不多,房屋通体木制成,外有寨墙,四周还有瞭望塔。
如此有大明风格的城寨,突兀出现在东番岛这茹毛饮血的蛮荒之地,视觉冲击力不亚于沙漠中看到一片绿洲。
营寨中也在大肆营建,木工们忙前忙后,建设新的屋舍,一副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此情此景,与赤崁的自然原始相比,当真是将反差感拉到极致。
苏康首次得知林浅开拓东番岛时,心里其实是极为不屑的,大明人人都知道东番岛是一片蛮荒烟瘴之地。
在他看来,这个海寇头子所谓的开拓,不过是给劫掠找个好听的名字。
大明人不是傻子,东番岛离岸也不算远,闽粤百姓宁可在家乡饿死,也不愿渡海来东番,就是畏惧垦荒之难。
在苏康想来,林浅开拓东番,最终必然是什么都劫掠不到,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甚至都做好看林浅笑话的准备了。
没想到亲眼见到东番景象,不仅和他想象中不同,反而还生机勃勃,充满朝气,貌似真能长久发展下去一般。
苏康不由心中充满震惊。
若真叫林浅这海寇头子做成了,将东番岛纳入华夏版图,那岂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千古伟业吗?
哪怕他林浅一辈子打家劫舍、烧杀抢掠,做成这一件事,也能青史留名了。
想到这里,苏康不由反思,莫非自己之前对林浅的看法有失偏颇?
接着苏康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暗想林浅就算在垦荒上有些本事,但治疟疾,尤其是瘴气蚊虫之说,终究还是大错特错!
思量间,陈蛟将苏康请到一处大厅中,饮茶闲聊片刻,有船员端上酒菜来。
陈蛟还叫来了各船主、岛上各管事坐陪。
这些人都是从南澳岛来的,都是认识苏康,纷纷向他敬酒。
苏康见宴上,大多以鹿肉为主,这东西大补也“大火”,吃多了,身体会阴阳失衡,火性炎上,不由出言提醒。
陈蛟听了苦笑道:“既身在东番岛,还担心什么上火啊?”
苏康听这意思话里有话,连忙追问。
陈蛟道:“罢了,苏大夫第一天上岛,这些公务明天再聊就是,来喝酒。”
宴席结束后,天色已黑,苏康被带去客房休息。
房间陈设简单,只有一柜、一桌、两把木椅和一张床。
只是让苏康微感诧异的是,窗上竟铺了纱布蚊帐,这东西不说极昂贵,但也是普通人家不会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