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此事隐密,连漱玉节都不曾对岳宸风提起,宝宝锦儿纵与自己亲密无间,也未多泄漏半点。除非白容柔另有消息的来源,否则怎知七玄大会将开而未开?
白容柔看出他满心疑惑,笑道:“当夜那鬼先生喊出“七玄同盟”四字,欲断天罗香的退路,此乃逼反之计。若同盟已成,保守秘密还来不及,岂有喊破之理?天罗香的雪艳青临走之际曾提到“七玄大会”,我料鬼先生要在此会上逼反天罗香,才教唆她们来杀我。”
耿照心悦诚服,暗想:“他所知不及我,阴谋诡计在此人面前却无所遁形!”任务到手,潜行都策动罗网,将注意力从正道移向其余五玄,如水银泄地般深入越浦里外各处,使出浑身解数收集情报,但除天罗香、集恶道两个显着目标,成果却极有限。照目前情况看来,鬼先生这“七玄大会”恐怕凑不足数,眼看开不成了。耿照每日听取绮驽的汇报,渐能掌握城中动态,心中益发宁定,已非先前那般茫然失措。
此外,他更命潜行都追查某人的行踪,才知当日在王舍院中遇到那个叫阿缇的少女,不但拥有出神入化的画技,还能按照他人口中描述,速写出连她自己都没见过的人,眉目形容便如真人般肖似。
阿缇照着他的口述涂涂改改,勾线着彩,把肖像画了出来,诸女纷纷围观,无不赞叹。绮鸳皱眉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肯定是瞎掰!”
耿照好说歹说,她才勉强答应派人打探,要不多时,便有消息回报。
“三、四……在六处,分别有人见过。”
绮鸳翻着姊妹们送回的蜡丸书信,沉吟道:“最后一次是三天前,就再也没人见过了。从路线推断,是向越浦而来没错,以他们形貌之特别,恐怕一到越浦便躲了起来,从此断了线索。”
“他们?”
“嗯。”
绮鸳道:“除了你寻的那人,据说还有一名高大魁梧、满身刺青的黝黑男子,两人结伴而行。我已派阿缇跑一趟河梁镇,画回此人的肖像,最快今夜能够赶回来。”
耿照听她设想周到,满怀感激,脱口道:“多谢你啦,绮鸳姑娘。”
绮鸳俏脸一红,气呼呼地甩过马尾,板着脸道:“谁……谁要你讨好了?我……我们—向都这样的,又……又不是为了你。哼!”
把书信往他胸膛一甩,扭着又尖又翘的小背转身,余威所及,自然又是那些吃吃窃笑的姊妹们倒楣,偌大的书斋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耿照苦笑摇头,对弦子道:“我们出去走走好了。”
弦子从来不会说“不”,两人一如往常,沉默地并肩而出。
他本想去那几个地方瞧瞧,但最近的河梁镇往来也要一天,以他现下的身份,恐怕没办法说走就走。想着想着,不觉来到内浦堤岸附近,触目皆是杨柳青青,水风宜人。
凝目望向码头,既不见萧谏纸的老旧漕舫,更无华丽气派的映月巨舰踪影,他心中叹了口气,暗忖:“不知她……她们现在过得好么?”
欲拂愁绪,转头对弦子笑道:“你渴不渴?我们进去坐会儿罢。”
带她走进堤边一家分茶食店。上回在五绝庄耿照对她说过的话,弦子可一直牢牢记得。“你不是说……别在外面吃东西?”
耿照笑道:“不吃东西,喝杯茶而已。”
正开口唤:“小二哥……”
忽然一愕,微微举起的右手停在半空,竟尔痴了。
小店临岸的雅座上,一名红衣女郎独自凭澜,怔怔望着拦外的杨柳碧波,玉一般的白晰脸庞微透着光晕,犹如凝雪,搁在案上轻抚剑鞘的指尖也是,令人难以移目,正是染红霞。
多日不见,她的容颜似又更清减了。
原本结实健美、充满骄人弹性的蛇腰,如今更是差堪盈握,束腕用的臂鞲大了半圈儿,空隙里但见半截皓腕,雪肌上青络淡细,不知是忘了系紧,还是袖管松了。只有鼓胀胀的胸坎儿依晰饱满,仿佛兜裹着两头浑圆肥润的大雪兔,衬与搛细的藕臂长腿,平添一股病美人似的空寂。
耿照脑中一片空白,胸口仿佛针刺般随随作痛,也不知是心疼抑或其他,片刻才想:“她……怎一个人在这儿?许掌门呢,二屏呢?她……她瘦成这样,有没有人照看她?”
回神已来不及,食店伙计殷勤上前,大声招呼:“两位客倌里面请,里面请!贵客临门,看茶看座啦——”
余音悠扬,便似唱
耿照便要退出去也是不能了,染红霞回过头来,娇躯一震,明眸里掠过诧异、迷惑、惊喜、失落……等诸般情绪,最后又尽归虚无,只剩一片自残似的灰冷,视线自他身后一掠而回,快逾剑芒,却什么也看不进眸中。
弦子今天也作男装打扮,武人用的织锦抱肚裹出一把又细又薄、玉牙儿版似的窄腰,比起女子装束,武服更凸显出酥桃般的两枚玲珑,一看便知是—名清艳的美人。
上回是雪肤腴乳的宝宝锦儿,这一次,则换成了窈窕如玉的弦子……耿照无法向她解释,为何每次相逢时自己身边总有着风情殊异的各色佳丽,但更糟的是染红霞并没有问。她只是默默转头,死了心似的怔望着栏外的碧波柳条,明眸里空洞洞地回映着寥落。
他应该上前与她说说话的,双脚却像浇铜铸铁般动也不动,再回神时,伙计已导引二人入座,与拦畔的雅座间还隔了几张桌子,要想起身招呼,反倒更不自然。耿照胡乱要了茶水点心,目光频往雅座投去。他不说话,弦子也不说话,双手
捧着茶盅静静坐在一旁,秀眉微蹙,似正思考着“不能吃东西”与“可以喝茶”之间的差异。
其时早市方过,店里没什么人,就只有这两桌,静得声息可闻,偏又不是能够随意开口攀谈的距离。
染红霞提起昆吾剑,自腰里摸出铜钱欲付茶资,才发现耿、弦所据的桌子正横在雅座与店门间,若要离开,势必得从他俩身畔走过,犹豫半晌,又轻轻放落剑销,单手支颐,转头眺望水面。
时间在桌椅间静静流淌,却比他们想像得都慢。耿照望着她乌黑浓密、椴子一般的及腰长发,只盼她忽然转过头来,两人四目交会,不定便有开口的契机。
只是他的念头有多长,凭栏怔望的红衣丽人就让他等了多长,这小小的痴念始终难以如愿。
怔然之间,远处忽起动,人声尚未到店门口,先天胎息已有感应,耿照耳朵微动,狼一般望向门外,随即弦子亦觉有异,只比他慢得些许,染红霞也回过头,两人仍未照面。
一群身着赭衣劲装的彪形大汉追打着一名乞儿,犹如猫群戏鼠,不时你推一下、我踹—脚的,打得那小乞儿抱头鼠窜,哀声不绝。大白天里当街恃众凌寡的,简直是目无王法了,耿照正要出去探个究竟,伙计赶紧把他拉到一边,低道:“这位客倌!别忙,您坐会儿。这帮凶神恶煞惹不起啊,您知道是什么来头?”
耿照浓眉一轩:“什么来头?”
伙计压低嗓音,唯恐被人听见。“是赤炼堂雷家的人哪!这越浦内外百工行当,他们插手了起码一半儿,出得城门脚一沾水,那是通通都归他们管啦。惹不起啊!”
耿照皱眉道:“不说越浦之内尚有城尹,出得越浦,东海还有经略使迟大人、镇东将军府白容将军,遑论朝廷天子,怎能如此猖狂!赤炼堂乃东海七大门派之一,当为武林表率,光天化日欺男霸女的,必也是帮中不肖。”
伙计只差没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