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巷口,祥子忽然驻足,回头望了眼冻得瑟瑟发抖的蓝衣少女,对班志勇轻声吩咐:“把这姑娘送回四海赌坊,转告那位女东家,就说这姑娘是我妹子,让冯东家好生照看。”
班志勇腆著笑脸,赶紧应了。
蓝衣少女望著那渐渐远去的大个子,手上下意识攥紧一个蓝色小布包,神色怔怔。
布包不大,是用最粗糙的蓝布缝製而成一这种便宜而耐用的蓝布,向来是力夫与车夫们最喜欢的。
布包上绣著一朵小小的牡丹,针脚细密而拙劣,这是小丽无论走到哪里,都会隨身携带的物件。
这是祥子半年前...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蓝布衫。
这世间吶...有些事情,终究是一眼万年。
一场不大的风波,终以意外的方式落幕。
下午,四九城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人和车厂,祥子盘坐在熟悉的炕上,有些唏嘘。
这原是刘四爷的房间,以前在人和车厂时,他会在夜里过来帮刘四爷查帐。
那时节,虎妞总会盘坐在这里,將帐本递到他手中。
也正是李家矿区的那本帐本,將他彻底捲入了血腥的漩涡。
此前虎妞侥倖逃过李家的追杀,不知如今是否还活著?
不知为何,对於那个黑塔般的女人,祥子心中竟无多少怨恨。
正恍惚间,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祥爷,喝口茶吧,再放著可就凉透了。”老马笑呵呵地將茶盏推到他面前。
自从小马坐镇南城,这人和车厂的宅子也归了他。
小马这小子是有孝心的,特意派人把老马从李家庄接了回去,先前老马在丁字桥李家庄时,祥子偶尔便会找他嘮嗑,此番许久不见,自然要过来探望。
老马明显富態了些,身上却依旧穿著那件略显破旧的蓝布衫。
祥子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一是熟悉的高沫。
他笑了笑,说道:“老马,如今日子好过了,你也该阔气些,依我看,这些高沫不如换成龙井、碧螺春之类的好茶。”
老马也笑了,脸上的皱纹挤作一团:“祥爷,您是晓得我的,劳碌了大半辈子,哪过惯那般娇贵日子。”
说著,他也捧起茶盏,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在我看来,如今日日能喝上高沫,顿顿有羊肉夹饃,已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祥子笑道:“这话倒是不假,往日挤在三等大院时,何曾敢想有今日这般光景。”
老马昏沉的眼眸中泛起泪光,忽然感嘆道:“做人啊,可不能忘本。”
听闻此言,祥子沉默了,起身下了炕,望向院外。
老马並未多言,只是重重嘆了口气。
祥子缓缓踱步至门口,对外轻声说道:“你爷爷说,做人不能忘本,你可听清了?”
门外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祥爷...小马知道了。”
祥子推门。
窗外大雪纷飞,白皑皑的雪地里,跪著一个瘦弱的少年。
小马抬头,神色平静,朝著祥子又磕了一个头:“小马知错了。”
风雪滚入屋子,扑在祥子脸上。
他望著这个自己一手扶持起来的少年郎,缓缓问道:“你在这儿跪了半日,可知晓为何?”
小马神色有些茫然,沉默片刻后说道:“是我管束不严,手下衝撞了祥爷。”
祥子眉头微蹙,轻嘆一声:“小马,看来你还是没明白,这些其实都是小事”
。
“你想成事,与张三公子结交,並无过错。”
“你手下的青皮汉子,拿著火药枪行走街巷,也算不上大错。”
“便是你与四海赌坊的女东家设局,让张三公子输了一大笔银元,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罢了。”
听闻此言,小马心神巨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