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匕首在空气中霍霍了几下,正值豪情万丈之时,却发现它血槽下端刻着两个小字。我停下来,拿到眼前仔细察看,骤然间天旋地转,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跑进脑子里了。
荀采。我是荀采……阴瑜……
一股强烈的酸楚和痛苦涌上心头,我不禁伏案干呕了一阵,匕首落在地上发出声响,外面的小姑娘转身张望道:“夫人!”
“我没事!不要进来!”
估计她们也不会听话,我搬起妆台抵住门隙,小姑娘们连连拍门,我大口喘息着,背靠它滑坐下来。
小罐子还捏在手心,匕首在面前的一片狼藉之中横陈,寒光凛凛。
它们是为我准备的,我又要死一次了。
大学主修历史,加上我对三国感兴趣,荀家那点破事自然是不能放过。荀爽是荀采的父亲,也是曹魏帐下两位荀姓重量级军师的长辈。荀氏八龙,生下来的个个都是金疙瘩,唯有荀采女儿身化作了一枝悲剧:前夫阴瑜早逝,被迫改嫁同乡人郭奕,宁死不从,留书“尸还阴”,自缢而亡。
为了这个郭奕是不是郭嘉那同名同姓的儿子,我还废了一番功夫查书,现在实践检验真理了,这两个郭家没一毛钱关系,荀采也不仅仅是为了守节,而是当真与死去的丈夫两情缱绻。
我突然有点怕了,自杀未遂的人总是阴影更加深重。
“夫人!夫人开门!”这次是郭奕的声音,我赶紧爬起来把小药瓶藏进袖筒,只是一闪身的功夫,门就被他撞开了。
“……夫人宁可轻生,亦不愿嫁奕。”
他用的是肯定句。
匕首就在房中央躺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嗯……”我提住裙角爬起来,拍拍尘土,把梳妆台推回原地,一样一样的从地上拾东西。“我是被我爹绑来的,嫁你非我所愿。当然了,不是你不好,是我没有动心。感情这种事,勉强得了一时,勉强不了一世,你我又何苦……”
我抓住粉盒的手被他按住了,一抬头就是四目相对:“夫人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这是荀采与我共同想说的话。
“好罢,”郭奕站起身来,释然一笑:“早闻夫人聪慧,今见夫人贞烈,奕心向往之,视夫人如珠玉。既为珠玉,奕又如何忍心令其蒙尘,早夭于世……”
有了荀采的记忆,听懂他的话并不难。
“非贞烈也,”我回道:“情深似海,死何所道,如此而已。”
或许是我头顶的历史光环起效,郭奕被我说服,新婚之夜他留我在这里下榻,自己选了偏房入睡。是个值得敬佩的性情中人,可惜荀采和我与他皆无缘。他意我既已嫁入郭氏之门,也不好再闪婚闪离,愿意与我相敬如宾不行夫妻之事。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听命留在这里。
开玩笑,这里是汉末哎。汉末离三国还远,中间又是黄巾又是董卓又是群雄割据的,甭管哪一段,颍川四战之地皆是留不得。我要找颗好乘凉的大树,最好能离这些硝烟战火远远的。
我撕了新房床榻上的红布,把看得见的食物和貌似会值钱的东西全都裹了进去。第二天一早装作若无其事,吩咐人帮我准备沐浴的热水。
遣退了其他仆人,我从背后一掌将舀水的小姑娘击昏,把她的衣裳给自己换上,蒙住她的眼睛和嘴巴,再慢慢放进水里。当然史实也是要尊重的,我沾了些脂粉,于门纸上书三个大字:“尸还……”
做贼心虚。我总觉得外面有人影在晃,心跳声如擂鼓,不敢再多加耽搁,“阴”字只写了一半,就翻窗出逃。
我练过体育,短跑是长项,早上散步时特意观察了沐浴之处离阴宅后门的最短路径。我和郭奕的表现似乎成功的瞒天过海了。没有人盯梢,仆人们都在前堂为早膳的筹备工作忙碌,正是我跑路的好机会,只要后门无人把守,只要门外无人……
……呃,兄台你谁?
我胸前裹着包袱,头发上的水还没有擦干,呼哧呼哧气喘如牛;对方则唇红齿白青衿素衫黑发飘飘,还有枣色怒马傍身,就差羽化而登仙了。
兄台,你是来拉仇恨的吗?
“你果然要逃。”
“……哈?”原以为有了记忆好办事,没想到还是听不懂这些人在云个毛。
“万幸是逃,而非……”青衫兄台眼波流转,巧笑倩兮:“这匹马是我还你的,此去珍重。”
他叠手为礼。
微风袭来,吹落半树梨花。
如此良辰美景以及佳人……我还是先逃命吧。
“大恩不言谢!”我还以一礼,手叠对没叠对的,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跑了几步又心生不忍,扯住缰绳回望,那人已消失于灯火阑珊处,只余满地缤纷的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