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歌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星子碎钻一样挂满夜空,四下寂静,只有一丛篝火在近处燃烧着,在寒夜中散发着温暖与红光,木柴“噼啪”作响。
大家似乎都钻进帐篷睡了。黎清歌裹着毯子倚在巨石上想到。她环顾四周,看到火堆旁还有一团黑影静静坐着。
啊,原来还有凌夺没睡。
她活动活动有些睡僵了的身体,裹着毛毯,笨拙的蹭到了火堆旁边。
“醒了?”凌夺看都没看她:“挺能睡,这都后半夜了。”
黎清歌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在他旁边坐下了。
不知道是因为那日在客厅里的相处,还是对于画笔与颜料的相似执着,在他面前,黎清歌总是更放得开一些,总有一些平时藏在身体里面的软乎乎的小东西,不小心冒出头来。可是这种奇怪的亲切与放松,与在从小玩到大的叶鱼儿面前所表现出来的,又是不一样的。
她瞅瞅他:“在画什么?今晚是你守夜?”
“自己不会看啊?”凌夺也白了她一眼,又答道:“他们伤得重,我守夜。”
“说的跟你自己伤得轻似的。”黎清歌又凑近了一点,看到那画布上画的正是眼前烧得正旺的篝火,红色和橙色交织,火光蒸腾在黑色的底色中,画布仿佛都带了热度。她看得手痒,忍不住拿起边上另一根画笔,兴致勃勃的问:“我能画几笔吗?”
凌夺停了笔:“随意啊,你手又没长我身上。”
女孩“噗”的就笑了出来。这人,好生别扭。
蘸上颜色,女孩开始认真的描绘起火焰的纹理来,边画着,边后知后觉的问道:
“哎,你怎么出来考试也带着这些用具?”
凌夺只是盯着她在画布上游移的右手:“基地里那些破景都画腻歪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能写写生。”
“基地里也有漂亮到画不尽的地方啊,”黎清歌笑着瞥他:“去过B区的小湖后面的那个瀑布吗?”
男人顿时黑了脸。
他当然去过,不就是她和长着难看翅膀的男人谈笑风生的那个破瀑布吗,嗤,那么丑的地方还能用来写生?他去都不想再去了。
"啊——"
凌夺正要继续的脑内剧场被黎清歌的低呼打断了,他低头一看,发现画布上明显新多了一道,长长的,笔触还发着抖,像一条丑陋的疤一样毁了整幅画。
凌夺心疼的赶紧抓起画笔开始描补,边画边怒气冲冲道:
“怎么搞的你!脑子冻僵了还是手冻僵了?!画这么丑一道存心毁画呢你?!”
黎清歌低声道了歉,失落的把笔放回原处,往后缩了缩便低着头不再说话。
她这一不说话,凌夺才后知后觉的开始反省是不是说重了,却又拉不下脸来示软,只硬邦邦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犯这种低级错误。”说着,偷偷去摸黎清歌裹着的毯子。
还好,不凉,没被冻到。
对面的女生没意识到他的小动作,只是双手环膝,直直看着噼啪作响的火苗,半响,静静说:
“曾经,是不会。”
“但是蜕变之后,怎么也画不好了。所有的技巧,都像突然蒸发了一样。”
火苗仍“噼啪”响着,少女把头埋进膝里。
“哎——”凌夺手忙脚乱起来,这女人,平时不是挺强势的吗,怎么,突然这样。
他推了推她,但是黎清歌没动。
凌夺只好收回手来,僵硬的盯着画布。盯着盯着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却板着脸问道:
“那我每次油彩不够用时,悄悄出现在客厅的颜料因为是你放的吗?”
黎清歌终于稍微把头抬起了一点,露出了眼睛:“嗯,是我...反正我也用不到了,不如给你。”
“你怎么知道我油彩会不够的?”红发男子拾起木枝去拨弄火苗,不看她。
“基地里又没处买颜料去,我估计着你用的速度,又怕你在人前不好意思要,算着你该用完的时候,就偷偷放在你常坐的沙发那里。”黎清歌仍是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双明眸盯着火光:“你就权当是替我用了罢。”
一句话把凌夺的道谢堵在喉咙里。
良久,他说:“你就,没有再试试吗?”
她没立刻答话,眨了眨眼睛,然后才说道:“试了啊,试了很多次。黎明更是,啊,就是我身体里另外那个女孩,她天天都不甘心的想试试......然而,谁能相信呢,一出生就会的东西,熟练的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突然,就这么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凌夺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他盯着画笔想着,如果自己有一天,也突然失去这个能力了,再也拿不起画笔来了,是什么感觉?
会疯吧。
有点想抱她。
他把那画着篝火的画布,并着画笔一起重新递给她:“再试试看,画错了我补。”
黎清歌抬起头来,水润的凤眸被映上火光,连着那颗眼角的泪痣都有些朦胧起来。
她轻轻的笑起来,暖意蔓延了寒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