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刚佝偻的背影,随着她这声抽气,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猛地转过身!
他想上前,脚步却像被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沾着暗红血污的棉球被扔进污物桶,看着医生拿起闪着寒光的针和线……
“忍着点,要缝合了。”医生的声音依旧冷静。
针尖刺入皮肉的锐痛传来!林秀云死死闭上眼睛,身体因为剧痛而绷紧,指甲深深抠进检查床冰凉的边缘。
“呃……”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溢出。
周建刚猛地闭上了眼睛!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无形的酷刑。
林秀云在剧痛中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丈夫捂着脸无声痛哭的、佝偻颤抖的背影。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怨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猛地冲上她的心头。比额角的针扎更痛!她猛地别开脸,不再看那个背影,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好了。”
医生剪断线头,动作利落地包扎好伤口,“伤口处理完了。现在去缴费,然后拍腰椎片子。”
一张印着红色印章的单子递到了周建刚面前。
周建刚像是被惊醒,猛地放下捂着脸的手。
脸上泪痕纵横,混着油污,一片狼藉。
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看向那张缴费单。
“多……多少钱?”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清创缝合、破伤风、挂号、还有待会儿的X光片……先交五十块押金。”护士的声音公事公办。
五……五十块?!
周建刚的脸瞬间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灰败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工装裤的口袋,里面瘪瘪的,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斤粮票。
他掏出来,摊在掌心,那几张可怜的毛票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无比寒酸。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将钱死死攥在掌心。巨大的窘迫和绝望,让他佝偻的背脊弯得更低了,几乎要折断。
他不敢看医生的脸,也不敢看检查床上妻子的眼睛,只能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迹的鞋尖。
“我……我……”他喉咙里像是堵着一把滚烫的沙砾,发出嗬嗬的声响,“我……我回去拿……拿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
“快点。病人需要尽快检查。”医生皱了皱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周建刚像是得了赦令,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急诊室,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惨白的走廊灯光里,脚步踉跄而仓惶。
林秀云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看着丈夫那狼狈逃窜的背影,看着他因为掏不出钱而佝偻颤抖的样子,再想到他昨夜那狂暴的一脚和今早那两张刺目的“大团结”……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屈辱、怨恨、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死死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鬓角的纱布。
新风巷深处那间破屋门口,此刻却比医院还“热闹”。
李红梅叉着腰,像一尊门神,堵在歪斜的木门前。
她脸色铁青,胸脯气得剧烈起伏,一双杏眼喷着火,恶狠狠地扫视着围在门口指指点点的人群。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人做衣服还是没见过人昏倒?都给我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她的大嗓门像铜锣,在巷子里嗡嗡作响。
人群被她吼得缩了缩脖子,但好奇和议论并未停止。
“李大姐,林师傅……真没事吧?刚才周建刚抱出来的时候,那头上……啧啧,吓死个人了!”一个相熟的卖菜婆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问,眼睛却不住地往黑洞洞的门里瞟。
“没事!死不了!”
李红梅没好气地呛回去,“就是累着了!流了点鼻血!瞧把你们一个个吓得!没见过世面!”
“鼻血?”旁边一个嗑着瓜子的中年女人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见,“李红梅,你蒙谁呢?鼻血能把绿布头都染成酱猪肝色?当我们瞎啊?”
她吐掉瓜子壳,眼神瞟向门里,“我说,该不会是昨儿晚上被周建刚打狠了,今儿个又逞强,伤口崩开了吧?啧啧,为了条裤子,命都不要了?值当吗?”
“你放屁!”李红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一步跨到那女人面前,手指头几乎戳到对方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刘金花!你嘴里再敢喷粪试试?信不信老娘撕了你这张破嘴!秀云那是自己不小心磕的!什么打不打的?你再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那叫刘金花的女人被她这泼辣劲儿吓得后退一步,脸上挂不住,也拔高了声音:“哟!急眼了?被我说中了?谁不知道周建刚昨儿晚上在院里发疯!那动静大的!马兰花可都听见了!摔盆砸碗的!林秀云今儿个就顶着伤出来,不是被打的是怎么的?李红梅,你也甭替她遮掩!新风巷这地界儿,有啥事能瞒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