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殿内,门窗都紧闭着,暗沉沉的不辨日月。
天子畏寒,阳春三月的光景还使着地龙供暖。只是殿内点着龙涎香,散蔓着淡淡的甘甜味儿,倒也不甚气闷烦躁了。
承景帝是在申时醒来的,醒来时脑中一阵胀痛,下意识地喊“荆和”。
门外的人听见响动,轻手轻脚地进来。承景帝掀开帘帐一看,是大太监怀恩。
怀恩低垂着眉眼,小心回道:“陛下,皇后娘娘还在万相寺呢。”
承景帝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头更疼了,伸手示意怀恩来替他揉揉,一边问道:“荆和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怀恩道:“娘娘适才遣人送来张笺子,因陛下午睡,现正放在外间呢。”
“荆和可说什么了?”承景帝觉得惬意了些许,闭着眼问道。
“娘娘要陛下对顾允好生关切。”
“顾允?”承景帝沉吟着,过了片刻挥了挥手,让怀恩将笺取来。
怀恩立时缩了手,退后几步,疾趋着去取了,递到皇帝手上,又转身剔亮了床畔的宫灯。
承景帝看着皇后的笔迹,不由得露出笑脸,对怀恩道:“朕家的小女可是初长成了。”
怀恩陪着笑脸:“昌平公主伶俐,挑选的驸马亦是不凡。”
承景帝颔首,忽的问道:“这届进士的官职吏部可是拟好了?”
怀恩点头道:“大体是拟妥了,想必明早便能呈上来。”
承景帝只是问:“那顾允授了什么官?”
怀恩答道:“按惯例,进士前三甲都授了七品编修。”说着见皇帝欲起身,便上前搀扶。
承景帝道:“是低了些。你看户部员外郎怎样?”
员外郎也不过六品,怀恩思量道:“会不会还是低了些?”
“这顾允乃寒门子弟,品轶太高,你让那些世家怎么想?”皇帝不由得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再高些的话,那帮言官的折子就能把朕淹了。”
第二日,顾允授了六品的官,云里雾里地回到住处,远远望见小僮云清慌慌张张地等在门口,见着了他就立刻急匆匆跑过来,道:“郎君,宫里来人了。”
“来做什么?”
“她们说要等郎君来亲自探问,其余的一句不说。”云清小跑跟上,“已是等候许久了。”
顾允正疑惑间,亦不敢怠慢,待进了正堂便见到两个着宫装的女官端正坐着,桌几上的茶一口未饮,表情都是冷冷的,显露出一种对俗事习以为常的漠然。
女官见着了顾允,起身福了福,不咸不淡地恭贺几句便开始开诚布公地问起来。
顾允左侧的女官先道:“我二人奉皇后之命,问顾员外郎家中一些情形,望不吝告知。”
顾允应了,听那女官续道:“问员外郎家中可有妻眷?”
顾允一片茫然,还是答道:“允尚未娶妻,但不知何来此问呢?”
那女官满意地点点头,并不正面回答。而另一个略清瘦的女官不知何时取出了执笔正认真记着。
那女官继续问道:“原籍何处?家中有田几倾?有马几匹?有仆几人?于京中可有产业?”
顾允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吓了一跳,未及细想,愣愣道:“允江苏人,家中田地不过百亩,奴仆五六人,初到京中还未置办产业,这处居所尚是朝廷分配下来的……”他心中忐忑,不知这是新官上任必经程序,还是有谁与他作对,故意戏弄与他。
而他知自己在家乡尚算殷实,在京城却是拿不出手,故而音量是愈来愈低。
女官不肯放过他,只管连珠介地问。顾允昏昏沉沉地想:我莫不是连遇上了哪家的娘子都要告知她?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女官终于问完,收起了手中笔纸。
女官问毕对他笑了笑:“员外郎莫惊慌,要省得公主青眼与你,可是莫大的荣光。”
“公主?”顾允一震,喃喃,“昌平公主。”
“正是昌平公主。”女官笑道,“打扰多时,吾二人也该向皇后复命了。驸马爷还请早早准备,静候佳音。”言毕告辞离去,甚是干净利落。
顾允宛似在梦里一般,送走了宫人,呆呆独坐着。
寺内遇女,宴中独秀,圣人青睐,宫人问询,几件事情联系在一起,倒也不由得他不信。
顾允呆滞着,仿佛看见了坐在梧桐树上的昌平,昌平娇憨可爱,晃着脚丫居高临下,笑吟吟地审视他。顾允此时对着昌平,依旧有着惊艳之感。但惊艳罢了,也成了淡淡的念想,纵是得知了昌平身份,也不过平添了一份对于奇遇的庆幸。顾允从未想过才见过一面的小娘子将会成为自己的妻,更何况这个妻是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呢。这就不由得他不惊了。
顾允是惊,但惊过了就是慌,慌得他心思紊乱,更理不出头绪来。
眼前还是宫中女官冷冰冰的眉目,冷冰冰的问询,顾允捧着杯盏,手中竟沁出薄汗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娶一个知情知性,通晓笔墨的女子,纵不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亦会有被酒惊却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而他也确实有幸遇上了。
娇俏的美人谁不喜欢,可那只适合当作妹子爱怜,又怎适宜作个朝朝暮暮相对的妻……
云清见他出神,还以为他欢喜过了头,要去打趣几句,却没有回应,嘻嘻笑了笑,自顾自地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