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猫跳上凳子，圈成圆滚滚肉乎乎的一团，挨在叶籍腿边。

夏棠看着亭外的花草，轻轻叹气：“你记得我们高中时看过的一个电视节目吗，叫 《穷富翁大作战系列》？”

《穷富翁大作战系列》是一套真人实境秀节目，节目组邀请多位来自富裕家庭、拥有高学历或成功经验的人，在节目中体验基层人士的日常生活。

高一那年，某天班主任于放学后在班里播放了其中一集，想看的学生自己留下，不想看的随时可以离开。大部分学生看了十来分钟后就走了，叶籍记得，当时大概有八个学生留到里最后，包括他和夏棠，八个人鸦雀无声地坐在教室里，安静地观看，直到影片结束的最后一秒。

那一集，请来的富翁叫陈彦琳，典型的成功人士——名牌大学毕业，银行高层，一个月赚的钱等于一般小市民一整年的工资。后来她任性地辞职，前往法国学厨，接着又以第一名的成绩从法国蓝带厨艺学校毕业。

“人生赢家”指的应当就是这种人。

陈彦琳一直想推广“营养饮食”概念，希望每一个家庭都能吃的营养而健康。在节目开始拍摄之前，她一直认为营养与价格不一定成正比，即使很贫穷，即使只能买便宜的菜，只要有心，就能煮出营养丰富均衡的饭菜。

于是她一来到自己寄宿的低收入家庭，就钻进厨房看女户主煮饭，一边看一边唠唠叨叨地说菠菜有营养对小孩子的骨骼发育好，要经常煮给孩子吃；煮节瓜之前可以先用油炒一下，味道和口感会更好，云云。

女主人一边尴尬地照做，一边犹犹豫豫地说这样做似乎浪费天然气、菠菜太贵。

陈彦琳突然明白了，当一个人连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无法满足时，又怎么会考虑营养？

每日的生活开支预算，仅够他们购买最便宜的食物，买多一两肉、不买卖剩的菜而买一些新鲜蔬，或者是买一条活着的鱼而不是已死的鱼，都可以令他们预算超支到第二天拿不出买菜钱的地步。

夏棠当年看完后就像走火入魔了一样，天天琢磨影片里的内容，后来又到处找关于粮食短缺和贫富悬殊的书。

夏棠说：“那段影片让我很震撼。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样一个高度发达的城市里，会有人一直在挨饿。但后来当我看了很多资料后，我发现这还远远不是最严重的问题。”

“你知道吗？”夏棠看着叶籍的眼睛，说道，“在那些类似黄土高原一样的地方，土地贫瘠到令人无法想象，所谓的‘土’其实都是干燥的黄沙，抓一把在手里都能被风吹散。”

他握起手，像在抓住一把沙子：“土地保水能力极差，能供人耕种的土地很少，甘肃有些地方，唯一能耕种的只有土豆和玉米。这还不是最糟的，那些地方的旱灾有时可以长达五六年，于是连土豆和玉米都种不了，这种时候村民只能吃玉米叶和玉米须，这些东西在其它普通山村里，都是用来喂猪的。我前年去甘肃的一个农村，看到那里的孩子每一个都瘦得几乎皮包骨，我握他们的手时都不敢用力，总觉得稍一用力就会把他们的手捏断。”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我对这个社会的认识是如此肤浅。我一直生活在一定安定、温暖的圈子里，就以为大部分人的生活都是这样，天真地以为如果一个人穷，那一定是因为他不够努力上进。然而事实是，全球有十亿人吃不饱，也就是说每七个人里，就有一个人在挨饿，而每五秒，就有一名儿童死于饥饿或相关疾病。这世上有很多人，一辈子都被困在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逃不走，躲不了，光是要活下去，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精力，想要摆脱贫穷根本是痴人说梦。”

“看着他们的样子，我觉得绝望。”

夏棠停住话语。

雨又下了起来，闷热的空气像海浪一样翻腾。

一只野猫穿过雨幕走进亭里，它很瘦，被淋湿了的毛粘在身上，嶙峋骨头刀刃似地穿透皮毛，让它看上去像一句干瘪的尸体。

它朝食盆走去，低下头，在盆里寻找食物，但猫粮早已被清空。

它把头埋在盆里一直嗅，一直嗅，嗅了很久，始终找不到食物，它停顿了一会儿，伸出舌头，开始缓缓舔盆底，将那些细碎的、少得可怜的残余猫粮卷进口中。

夏棠睁着眼睛看着它，看了一会儿后突然反应了过来，急忙去拿桌上的猫粮袋子，但他之前倒的太干净了，袋子里连渣都没剩多少。

“我再去买一包。”夏棠站起身。

叶籍抓住他的手，夏棠回头看他：“怎么了？”

叶籍把自己放在一旁的塑胶袋拿过来，伸手进去翻了一会儿，拿出一包猫粮。

他买猫粮时专门多买了一包，打算放在家里做储备，下次喂猫时就不用再买。

叶籍一只手举着猫粮，看着夏棠。

夏棠：“……”

他把猫粮拿过来，看了一眼，又看看叶籍，兴奋地说：“我去，你是多啦A梦吗？什么都有。”他笑的很开心，仿佛看到天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