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这世界千回百转,也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摊儿小店儿。
如果有,我会买个百八十斤,只因此世,我做了太多悔青肠子的事。
比如,爱吃,比如,爱情。
即便如今脱了仙骨,坠入凡世,我却仙力尚存。
卜算馆子里,我束了一身男装,坐在玉屏风后面。无人算卦的时候,我喜欢掰着手指数日子。
这样算来,我已经来到凡间三百年。
这些年头里,不老不死的我换了诸多地盘。
我做过谋士,种过农田,开过茶馆,进过尼姑庵。后来,便开始摆摊算卦,一天只迎一单。
直到今日,我仍然卜算打卦,因着曾做过几年神仙,所以此事于我信手拈来。
爹爹娘亲为我重塑了副仙骨,让我重回神囷做我的帝女神仙。为此事,我已经躲了一百三十多年。
不回了吧,我害怕了。三界红尘庸俗吵闹,可是我宁愿留下来,隐居在这浮华世界的一边、一角,安安静静的做一个凡人,等待胸腔里仍在跳跃着的半颗心,慢慢苍老。
秋风绵长,化成细碎的风丝钻入衣袖,是一种躲不开的凉意。
玉冠白衣,我立于馆子后院中观赏漫天飘飞的红叶。
"公子,卜算馆子里来了位客人,求您今日一卦。"
小梨是我来到人间的第十一个年头里,在慕谷湾的梨花树下捡来的一只七彩的燕子,养了百年便幻化成了一位美少年,因我唤他"小梨"已成习惯,就未再改名,他也不甚介意。我在馆子里给人算命向来隔着白玉屏风,出门皆是斗篷披风,所以除了身边的小梨,人间并未有见过我相貌之人。
在卜算馆子里,小梨一向称呼我为"公子",也只有回到家中,他才改称我为"姑娘"。也因着我一直是一袭男装。
我微微转身,恰巧望见他低眉拱手,凉风吹动着他的青衫,越发显得挺拔俊朗了。怪不得来馆子求亲的媒婆一波又一波踏破了门槛儿。
私底下我也问过他,问他是否有中意之人,有便娶来,不拘是哪家的。他总是黯然低眉,后来我也就不管了。
抬了步子,小梨扶着我走进了卜算馆子。
玉屏风后,早早坐着那位来客。
我不慌不忙地落了座,抚了抚茶,轻抿一口。
"凡凡,三百年了,你可让我好找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震的我手心发麻,侧翻的滚茶洒到手上毫无知觉。
我依稀记得艳阳明净的朱小俊,记得与鬼族决战时将我从战场上抱下去的玄袍镶金边的男神仙,记得万蚁蚀骨之痛,还记得我被人挖去了半颗心。
我经不起这些记忆中的碎片再度重现。
"凡凡,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熟悉的声音,却带着我从未听见过的沙哑和颤抖,隔着玉屏风仿佛听到了有泪滴落。
我无法平复心情,却压得住话语。我说,"公子请回吧,你的卦我算不了。"
当晚,我确是无法入眠。小梨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个桃木匣子。
他轻着嗓子问我说:"姑娘,白天的客人留了这个匣子托我务必交于姑娘,不知……"
"放下吧。"原本想叫小梨退回去,可想着退回去还要与其牵扯,便留下来了。
我看见小梨已经退身到了门口,却又折了回来。
他问我说:"姑娘,您与白天的客人可是旧识?"
旧识……
什么才能叫做旧识?
没有得到我的回答,小梨毕恭毕敬地退出了房门。
我起身坐在床边,房中灯火昏暗,像极了我初初嫁入柏华宫的那一天。
绕过烛台到红木方桌前,我轻轻抚摸他留下来的桃木匣子,尔后慢慢打开。
血腥扑面,匣子中仍在跳动的半颗心依稀可见。
那并不是我被剜去的半颗心。
总觉得那像一场噩梦,围观者看我在噩梦中困顿挣扎,却没有人愿意唤醒我。
我觉得,我与玄帝君的纠葛太久太长远,从一开始就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
嫁入柏华宫的那一日,该是我此生最隆盛的日子。以神囷帝女的身份,我摘得了玄帝帝后的名分,压了落滢不止一头。
即使落滢是白帝的养女,即使她被封公主,在神囷帝女面前也是微不足道。
新婚之夜,洞房花烛,我动了几万年间从未动过的心思。却是漫漫神生路上,一个断送仙途的开始。
夜已深,我轻闭双目,眼前一片旧时的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