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屋檐是矮了些,素还真没有走过去,他立在屋内就能看清后院里的江宛陵。她洗过了脸,额前一抹又黑又亮的头发湿润的贴在颊边。只是磕伤的额角不容易愈合,她手里拢了一条手巾,轻轻的拭着血痕。原来生得白玉之白的肌肤此刻显出了怵目惊心的白雪之白。加以,她神思不属,只顾着机械似地一遍又一遍的擦着血迹。其实这样做不仅是错误,反而越发加剧了失血,一条手巾差不多都染遍了红,她还不觉得……
素还真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躬着背穿过了那道屋檐。暖融融的春风抚在面上割开了心底事,血红缥缃——这不是刻意伤春,而是情实宛然,是他心情真实的写照。在江宛陵愕然于他的动作时,他对她有了善善之劝,“头破血流亦正是回头是岸的时机。”
话是这么说,可人总是执拗。倘若人人都按照道理而活,那早就是太平世界了。更何况江宛陵之受伤实非出自她自愿,自然是迫不得已被动承受。所以通晓世情的素还真不会这么劝她。那么,他何出此言?使人无法理解。
“满怀抱负,智计百出,可却处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素还真的话勾起了江宛陵的好奇心,她静一静心就能想到这话绝不是在说自己,不由使人思考他口中这个撞的头破血流的人到底是谁呢?
她面上疑惑苦思的神气被他尽收眼底。素还真当然不打算保留这个谜底,只是苦于不能亲手抚摩她的额头,而只能以一方手帕隔着……但这也是难得的相处时光,于是他的语气转为了澹然的慢悠悠,“直到心上长了老茧方才悟到其间的奥妙。”
他是在说他自己!江宛陵霎时领悟到了,讶然的转过头……
“别动……”素还真无奈一笑,她的慧心从不让人失望,“你所想正确无误。”
但这启人疑窦,他何以要对自己说这番话?是以他为例——告诫我?
“素贤人……我额头上的血止住了吗?”江宛陵问道。
“额头的伤最不容易好。”素还真叹惜着埋怨她不爱惜自己,“会留疤……以后你想梳个好看的发髻,仰起头对镜一抚,只怕又不愿意梳了。每回如此,心境只忧不乐。”
“素贤人的医术是很好的。”江宛陵褒了他一句。
素还真笑了笑,很谦虚的回了一句有意思的话,“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呀!”话说的很谦虚,可是意思却隐含着很深的埋怨!不是埋怨别人,而是埋怨眼前的江宛陵。不虞之誉意味着有意想不到的赞誉,譬如江宛陵今日对他医术的称赞……而后一句求全之毁则是说世间有不测之险,因为总有人会苛求我素还真不是完人的诽谤呀!尽管素还真心里清楚他的行径为有些人所厌恶,但毕竟还是尊重忌惮的居多。而且即使是厌恶,也是一种重视。
“春秋责备贤者,是希望他好……善善从长,不是吹毛求疵。”江宛陵岂能不懂他那句话的影射。虽然她说的冠冕堂皇,毕竟为人看穿了心思,难免心虚。素还真看她面上飘起红云,心里好笑又畅快,她的聪明机变倒是使人不得不服。
“放心,劣者必定不会让江姑娘的额头留疤。”素还真心境一宽,自信无比的说道。
“多谢素贤人。”江宛陵诚恳的说谢,再不敢将那种隐秘的冷漠反感泄露在语气态度之间,只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平和友善……期望以素还真的医术恢复雨潇潇的神智。
“雨潇潇姑娘的病症是两重原因引起。”素还真了解她的心情,因此不等她问自己,他已经对她知无不言了,“一者在于她自身,一者在于她身中了蛊毒。身中蛊毒,对症下药,很快痊愈。这方面我可以代为联络怨姬,请她帮忙妥善解决。关于她自身……凡事想得开就是良药。”这是很中肯的说法。
江宛陵抿一抿唇,面上显出很深的忧愁。对于雨潇潇的情状,江宛陵不信她能在短时间内做到海阔天空。要她把心头的情思抛下,置之不理,这是强人所难!
“我去看看她。”等她醒了,再和她谈。可是,雨潇潇醒了以后,能够恢复往日的清醒吗?这件事还是要请教素还真。江宛陵关切的问道,“素贤人,我想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来?醒了以后……神识能有所恢复吗?”
他说道,“我陪你一起去房间里看她。”说罢,素还真收回了抚在她额头的手。江宛陵额头上的血已经止住,只余一道红艳艳的口子印在额角上。她想的很周到,为了防止雨潇潇看见她受了伤,她捋下长发遮住了半张额头。
素还真无奈笑道,“我想……只要不细看应该是看不出来。”
江宛陵勉强一笑的点了点头,其实她的心绪也很乱,不过在她心里认为雨潇潇的事情是当务之急,所以面上很快的换了一副平静寻常的神情。她不能以一副忧心忡忡的面孔挑起雨潇潇更深的愁怀。
“你不要担心。”素还真看得很透彻,出言抚慰道,“雨潇潇是一时伤情掩盖了本性。好好的谈一谈,未必不能拨云见日。只不过,有些话我说……恐怕比你说更容易让她听进去。”他想到了当初自己自日罗山离开时碰见雨潇潇与明珠求瑕的情形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可是雨潇潇明快坚决的作风显露无疑。
素还真的话使人满腹疑问,简直要问他何所据而云然?
“当然不是因为我的口才好。”他先卖了个关子,接着才以推心置腹的口吻对江宛陵说道,“在她而言,你出口的话总宜一个劝字为宗旨。劝人的话,多半也都是违心不实之言。这就是善意的谎言。而人在真失落真生气时是不容许别人劝的。”
“她心里虽然晓得这道理,可看你言者谆谆,也只能把心内真实的想法掩盖,最后是听者藐藐。你听到她言辞恳切,会误认为这就是她心里真切的想法……”说到这里素还真摇了摇头,提醒道,“关心则乱啊。不要被骗了!晓得了吗?宛陵……”
江宛陵恍然有所悟,如果是这样,那么雨潇潇的心伤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平复如初。那将需要长久的时日,点点滴滴的累积,才能慢慢磨平伤痕。最关键的是要扭转她的思想……人的思想一旦产生了改变,就能影响她的行为。但雨潇潇为什么一定会听进素还真的话呢?
“怎么一回事?”疏楼龙宿与朱大嫂一家做了长谈,自认为谈的妥帖明白。这也是为以后做事先的准备,须得预防一招不慎,把好事搞成了坏事。心内估计江宛陵同雨潇潇已经说完了话,他才姗姗来迟……可一进了屋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素还真!他怎么来了?
“素还真来此……是有什么事情?”疏楼龙宿皱了皱眉,直觉使他认为素还真造访万缘村是为了找寻自己合作对付太学主。六铢衣的天剑计划失败了……
素还真先向他致意,并没有急于开口说话,而是向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个人走到了屋外,一片绿杨荫下站定了脚步,素还真开口道,“素某特地来探视江姑娘……”
“为了战事?”疏楼龙宿沉声问道,太学主得胜以后想必更骄狂……素还真为了早日平息祸患,又再次预备以江宛陵为棋子?
素还真摇了摇头,探视两个字不就是字面的意思。
“她不是太学主的对手。这一点不需要吾再赘述。”
“恐怕她也不肯呀。”素还真知道疏楼龙宿有所误会,“太学主确实顽强,实力近神,连战皆胜……更可惜的是他身边还有位替他料理伤势的死神天敌。呵!如虎添翼。对付起来就更加不易了。”
“那么你应该想办法。”疏楼龙宿淡然道,“我看你一点也不着急。”
“当然心急。”素还真道。
疏楼龙宿注意到素还真的袖子不仅破了还沾上了几抹血痕,“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