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封刀暂时平安了。

纤如和直云随着局面的安静而长舒了一口气……

“你拜托素还真的事情有了结果吗？”直云低声的询问。

纤如摇头，那不是说没有结果，而是形势使她错失了与素还真见面的机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刀无形回到了神武峰，身在南舞的秀璋会好过些吧。她在内心为秀璋祈祷……

她们在分离中不通音问，对彼此的近况都无法了解了。经历了变故的秀璋把自己封闭在琅玕楼里，她的身体在时间中获得了修复，她的心灵随之渐趋平静了。在平静之余，她将过往发生的一切暂时抛在了脑后，她不去想那些事，也似乎真的忘记了一些人，她将生活的重心放在了另一些事，另一些人身上，这些人与事使她有重拾快乐的感觉。

“阿黎，你去做什么了？”秀璋放下手里的针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作品，愉快的望向刚刚进门的阿黎。阿黎，现在是她专属的使女了，是她主动开口向江宛陵提出，希望得到阿黎专门的照顾。

“我去看东家。”阿黎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这话有些耐人寻味。秀璋想了想，“你去看持盈？是她对你有了另外的安排吗？”

“不是。”阿黎摇头，她的面上显出了深重的疑虑，这不像秀璋熟悉的阿黎，在秀璋的印象里阿黎的脸从来只有一种表情——木讷的有些痴气，她沉默，不发一言，她是一个常使人忽略的存在。可秀璋不以为意，她喜欢这样的阿黎，使她信任，感到安全。

“那是什么……”秀璋更好奇了。

阿黎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仿佛一个重大的问题忽然消逝，波澜平静了，曾经的一丝水花都寻不到踪迹了。这是秀璋所不解的，但她又不甚关心这一变化，她兴致满满地向阿黎举起了自己的作品，“阿黎，这个好看吗？我做了好些时，有时候真困啊，眼睛都睁不开。”说着，她笑嘻嘻地打了个哈欠，两臂舒展地倚在了床栏上。

那是一副护膝，男士的，质地厚实……

“天气入秋了，我想叶小钗应该用得上。”秀璋自阿黎的手中又接过了护膝，爱惜的摸了摸，她笑着，“阿黎，你帮我送给他吧。”

阿黎点头，她又得到一个接近江宛陵的机会，但怎样对她实施成功的控制呢？阿黎寻找机会出手过两次，可是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她自失败中分析——江宛陵体内的死神之力是最大的障碍。阿黎的眼睛用一种特别的，有力的目光看人时，那个人会受到感染而听命。这是巫术的一种，使用这种术是在与对方不经意一瞥之间来完成的。

她思考——如何除掉江宛陵体内的死神之力。她本来想借一次事故使江宛陵受伤，只有受伤才会降低她体内死神之力的作用，可是阿黎犹豫，一则，她害怕变生意外殒及江宛陵的性命；二则，江宛陵的本身有着武力，她的身边时时地有人……近来，疏楼龙宿与郢书经常出现在她身边。为此，阿黎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在出门时顿住了脚步，她想自己被派来照顾秀璋是意外的发展，正可以从这意外之中获取机缘。秀璋没有武功，巫术可以轻而易举的制住她，使她灵识颓废，为我所用……阿黎一个冷峻及无所顾忌的巫女，凡事对自己的发展有利，她都会不择手段地做。

她已完全取得秀璋的信任，她在琅玕楼肆意走动而不受怀疑。以此，她已在合适的方位有所布置。当她将护膝沉默地交到叶小钗手中时，她发觉这是一个合适的人，一个合适被制作为肉身神的人……

巫的传说，如果能炼成这样一具躯体，那么，可以受精华，作为神，巫教的肉身神。相传，有一尊肉身神，便可以为所欲为。又相传，肉身受够了巫的精华而成神之后，又完全为主持者所用，神力无穷无尽。想到最后一条，阿黎废然了，叶小钗，这是一个难于有发展的对象。

一时兴起很快地平淡下去了。阿黎自马婆婆那里学习到关于巫的理论和技术，许多年的时间里，她甘心情愿地侍奉在马婆婆身边，但仍然得不到马婆婆的承认，她不承认自己是她的衣钵传人。自己只是马婆婆的一个帮手，或者一件工具。

马婆婆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师妹的身上……

师妹，久已死去。婆婆还有什么希望呢？阿黎想，师妹死了，婆婆只能将我当做继承人呀。她又一次想错了，漫长的时光里，婆婆坐在总坛里冥思等待……她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她说，在婴儿时，陵陵是从水上飘来的，真正的天落女。天落女为天赐，是巫家的正式名称。只有天落女才能成为真正的女巫。神灵命天落女下凡，做完了事，就再离去！

马婆婆叹气，悠悠地说，我们巫教真是不幸啊。阿黎不知道这句话具体所指，是指马婆婆认为的继承者突然死亡了吗？

“巫者的大发展，有时是自毁，有时则为官府所毁。真正成功的，数百年难得一见。”马婆婆凝望着壁上的画像犹如自语一般，她整个人隐在漆黑的帐中，只有浓浊的声音透出来，“如今的巫，大都是混饭吃，用一些小术骗钱财。我们是正派的，是由古代的楚巫一脉相传。我们是巫家的正统，为王家交通神和鬼。你应该见过那座接神碑……可是，他们，王家，只有了一些发展就开始屠戮我们，说我们惑乱人神……”

这时候，根本不需要阿黎出声附和，她只需要乖乖地跪在地上静静地听，随着马婆婆的讲述，她的思绪飘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时代。南方的巫在向北方发展的时候，扩大了，与当地的王权结合，担任了交通神鬼的职责。那个王朝——北辰皇朝，逐年的兴旺，攀附王权而崛起的南方巫，也逐年的兴旺，在北方兴旺，在北方修建自己的神庙，多的时候，有一百多座神庙，布满了北境。

但任何事物的发展有了辉煌就要接受寂寥……正处在大发展中的南方巫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聚集了数不清的徒众，将北地原本的教门蚕食殆尽。北境的人们逐渐地只信奉一种神——巫神。这使皇朝受到了震动，何况加入其中的又不仅仅只是无知的百姓，还有一些拥有官职的人物。于是，皇朝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对巫教的打击，捣毁其社、坛、庙，以火刑烧死巫教中的领导人物……

残酷的打击使得巫教人士清醒，他们开始隐藏，开始作法……他们以全力使王朝受到了天神的警告。随之，矛盾缓解了。巫，转入了地下，妥协了，隐秘地行动以谋求发展，他们残喘着等待着，寄望再次中兴巫教。

历史在发展当中，当下的人们正在创造历史而不自觉……

马婆婆说得有点累了，她不解，她痛苦，她彷徨了，“阿黎，巫与仙，相去只是一线啊……”

痛苦暗哑的声音刺激了阿黎，她对马婆婆有了悲悯，她自惊心的往事中清醒过来，她说，“婆婆，我有机会，可是她——体内有死神之力。我的巫术无法突破。”

“哦……”马婆婆悠扬地长叹了一声，许久，她不再开口。

阿黎不知道马婆婆在想什么，她对于执行马婆婆的计划有着疑问，她认为只有解开疑问，才能更坚定不移地执行婆婆的安排。

“婆婆，人死不能复生。”阿黎轻声地说道，她本不愿说出残忍的话题，但是她以为自欺欺人有什么用呢？她接着说，“人有相似！婆婆，我想知道，江宛陵真的是师妹吗？婆婆的召唤术，也没法将她召到总坛。就连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也完全地不认识我啊……她不仅不认识我，就连郢书，她也不认得。”

阿黎口中说的总坛是处非常不起眼的地方。

那是以天落女为中心起的社。建在一片巨大的竹林之内，房屋的外表很简陋，泥壁，茅草屋顶，一共只有三椽，但是在这三椽的后面，隔着一丛中，有一所石砌的屋，一半嵌在小坡中，外面不容易看到。这石屋，才是正坛。石屋的正壁上绘画了一个神像，那是披着长发的女人，像江宛陵本人，美丽的，但又是阴森的。不过，神像的刻功极好，特别是神像的一双赤脚，甚美。神像之前的地面，有一具白石的矮坛，约一尺半高，有五尺长和二尺半宽。那是一整块石头，洁白如玉。

阿黎盯视白石坛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以为我会错判，是不是？”马婆婆的声音听上去并不生气，她坚定地说，“我不会错。阿黎，相信我，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她是你的师妹。你是她的姐师……”

阿黎不愿意承认这一切……不要谈现在的江宛陵是否具备巫的资格，就是过去，相里氏也只是一个弱女子罢了，马婆婆为了掩饰，为了未来的大发展，她小心翼翼的潜伏着，从没有给相里氏教过一丁点的巫术。相里氏根本不算巫教中人。又怎么能指望区区弱质复兴巫教？

阿黎淆惑了，她不能懂得马婆婆的苦心。她百思不得其解，马婆婆放着眼前的自己不用，舍近求远，一定要用相里氏，用江宛陵？如果相里氏真如马婆婆所言是天落女，那为什么会死……不是说只有完成了神明的指示才能离去吗？

“是啊，你的疑问正可以解开你心中的疑惑呀。”马婆婆轻叹道，“所以江宛陵正是相里氏。”

这……阿黎迟疑了，一切似乎能说得通顺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尊肉身神吗？”马婆婆问道。

阿黎一惊，之后，她坦然承认。

“要有机会……”马婆婆叹气，“郢书不是在你师妹的身边吗？他也算得上合适。”

“婆婆，你让我迷惑郢书？”阿黎皱了皱眉，她由郢书联想到了他的主人——北辰元凰。豁然，她开悟了。她一直不明白马婆婆为什么甘愿蛰伏于宫廷，现在答案有了，马婆婆寄望相里氏能将北辰元凰炼成肉身神……这是当年的计划，这也是巫教对北辰皇朝的报复。

不过，年代隔得太远了，北辰元凰早就身死神灭……他的皇朝也覆灭已久。如今再找回江宛陵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者，江宛陵似乎已经情有所钟。而马婆婆是不会允许棋子脱离自己的掌控……她要复兴巫教，一定会促使江宛陵炼成自己的肉身神。

谁会是那个合适的人？